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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眸看著圍繞在自己身旁的侍女們,眼神逐一從她們的臉上划過。在她們眼中,她看到了膽怯、看到了痛苦、看到了強忍的悲傷。
花昭收回視線,又看向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孩妝容絕艷,一頭烏髮被高高挽起,在她面前的梳妝檯上,擺著六隻金釵、十二隻玉簪供她挑選,這釵上隨意一顆珍珠,就夠宮外的平民安穩度過一年。
花昭沉默了。
半晌,她突然開口:「蜜枝,幸枝,你們把我十八歲生辰宴上所穿的那套紅裙拿來。」
蜜枝與幸枝對視一眼,眼裡疑惑滿滿,但還是說了聲:「是。」
花昭直到十八歲,依舊遲遲未嫁,陛下做主想要為她選駙馬,甚至招來全國最好的繡工為她織嫁衣。可花昭是誰啊,她是這天底下最刁蠻、最任性、最不像公主的公主,她說不嫁,那她就絕對不嫁,她硬生生絕食了三天,滴水未進,皇帝哪裡拗得過這個愛女,實在沒辦法,只能妥協。
這身提前準備好的嫁衣也用不上了,花昭讓那些繡工把嫁衣改成了舞衣,在生辰宴上為父皇獻舞一曲,身姿翩然灑脫,技驚四座,哄得陛下眉開眼笑,再不提嫁女一事。
那時候,花朝還是這世上最強盛的王朝;那時候,花昭還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今天,花昭重新穿上了那套鮮艷奪目的紅色舞裙。鏡中的女孩紅唇如珠,額間點綴金箔花鈿,眼尾微微上翹,眼中閃過一抹決絕,又很快藏於眼底深處。
她素手拿起一支珠釵,仔仔細細地簪入了髮髻之中。
侍女們小心捧上珠寶,為她系上珠鏈,戴上琉璃耳飾。忽然,幸枝不知為何手抖,那耳飾並未掛上花昭的耳畔,而是叮噹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幸枝立刻跪倒在地,口中求饒:「請公主殿下贖罪!」
花昭看了那落在地上碎成兩瓣的耳環,若是在往常,她絕對要生氣不可。可今天,她根本沒有什麼興師問罪的想法,她語氣平靜地說:「起來吧,不過是壞了一副耳環,府里又不是沒有其他的。你說跪就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本宮是個多不講理多殘暴的主子呢。」
「公主自然是心懷仁義、善良體恤的主子。」幸枝垂著頭,低聲道,「不過奴婢下跪另有隱情……奴婢想求公主一件事。」
花昭淡淡的「哦?」了一聲。
幸枝跪在那裡,不敢抬頭,全身都在抖:「……公主殿下,奴婢懇求殿下放我出宮。」
花昭:「……」
幸枝的話一出口,屋裡大大小小的婢女太監全都愣住了。蜜枝失聲勸她:「幸枝,你--!!」
幸枝不顧他人的勸阻,不停的磕頭,每磕一下,她的額頭就紅一分,轉眼間,她的額頭就腫起了一個大包。她語帶哭腔,抽泣連連:「奴婢八歲入宮,有幸隨侍在公主身邊,一晃就是十多年……但生恩難斷,我的父母兄弟皆在宮外,這次匈奴大軍兵臨城下,奴婢不想舍下他們。望主子看在我這十年間的功勞上,放我出宮!」
花昭久久不說話,幸枝不敢停,一邊啜泣一邊磕頭。
王族出城避難,斷不可能是輕身離開,儀態要擺足,自然要帶走身邊隨侍的太監奴婢。幸枝和蜜枝都是花昭的貼身婢女,肯定要跟她一起離開的。
其他的奴僕們羨慕她們可以跟隨王族一同離開,但對於幸枝來說,她卻不想有這樣的「幸福」……
她不停的磕著頭,忽然,一雙手制住了她的動作。
幸枝一愣,順著那隻手向上看去--花昭端坐在椅榻上,眼眸裡帶著她看不懂的深意。
花昭問:「幸枝,你是我的貼身婢女。你可知道,像你這樣的奴才,在這宮裡有多少人嗎?」
幸枝說:「奴婢知道。」
花昭又問:「那你知道,在這風雨飄搖之際,能和本宮一起去行宮避難,是多少奴才求也求不來的福分嗎?」
幸枝:「奴婢也知道。」
花昭笑了一聲:「你知道……你全都知道……可你依舊要選擇出宮,即使這一走,就要付出你的性命,你也在所不惜嗎?」
「公主殿下,奴婢都已經想清楚了。確實,如果我跟著您走,不說榮華富貴,至少性命無憂……可我不能走啊,我的家在這裡,我的親人在這裡,我若走了,那他們又該怎麼辦呢?」幸枝泣不成聲,再次彎下腰去,趴跪在地上,「望公主殿下成全!」
花昭沒有回答,她把視線落在屋裡其他安靜似雕像的侍女太監們身上,輕啟唇瓣,問:「你們呢?你們也這麼想嗎?」
隨著她的提問,只聽「噗通」一聲,又一位站在靠後位置的侍女突然跪了下去。
這一跪,像是引發了什麼連鎖反應一樣,滿屋的侍從們接二連三的跪了下去,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淚水,每個人都在喊:「望公主殿下成全!」
唯有蜜枝還立在房間正中,一動不動。
花昭看向蜜枝,問:「蜜枝,你不想和他們一起出宮嗎?」
蜜枝看著跪了滿地的婢子太監們,她緩緩搖了搖頭,苦笑著說:「殿下怕是忘了,蜜枝的家人早在之前的饑荒中沒了,是殿下救了奴婢,把奴婢帶進宮內。若我家人還在,我一定會同幸枝一樣,選擇出宮陪伴……但是如今,我孑然一身,發誓要隨侍殿下左右。若公主殿下要去行宮,奴婢必定要陪在您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