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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以舟壓根不給他這個機會,按住他繼續說:「 安子墨,你若死了,記住她的人便又少一個。」
他抿著唇,不說話。
「安想讓我照顧好你,可是我知道你根本不需要別人照顧。她如此在乎你,保護你,你怎能忍心?」裴以舟語氣平靜,說出來的話卻像刀子一樣往他血肉里捅,「你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傷害自己就是傷害她,安想要是在,你覺得她會不會哭?」
會哭。
還會哭的很大聲。
安子墨思緒恍惚,突然想起來母親幾次落淚都是因為他。
他…… 不應該讓她哭的。
不應該的……
「你母親常和你說什麼?」
他低著頭,嗓音沙啞:「她讓我……好好活著,變成溫柔的男人。」
她不喜歡他傷害別人,希望他成熟懂事,溫柔可靠。可是安子墨知道自己永遠變不成那種人,他是黑暗裡野蠻生長的荊棘,註定令人不好過。
母親……不在乎的。
她相信他,從始至終相信著他。不管他如何刁蠻任性,她都是那樣愛著他。
安子墨心裡疼得厲害,不得已扯著衣服劇烈喘息。好一會兒後,他感覺一股溫熱自眼眶墜離,順著臉頰滑落而下。安子墨伸手觸摸到一片溫熱,竟然是淚。
他一臉木訥。
安子墨從來沒有哭過,這世界註定不能無法讓他共情,他會笑看別人生,笑看別人死,世間歡鬧悲歡都與他無關。
媽媽……
曾經與安想相處過的點點滴滴在腦海閃現,他無法忍受,小小的軀體蜷縮在被子裡,開始只是小小的哽咽,後來便是嚎啕大哭。他從沒有這樣放肆哭過,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悲傷過。
安子墨突然想起好久前那隻被他親手掐死的麻雀,那隻鳥兒如此掙扎活著,是否只是想飛回去看一眼母親?
裴以舟靜靜陪伴著,沒有安慰,沒有阻撓,只是看著他哭。
安子墨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喉嚨沙啞再發不出聲音;直到耗盡全身上下的最後一絲力氣,這才翻身睡去。
裴以舟輕柔為兒子掖好被子,起身離開。
門口站了很多人,有裴宸也有聞訊趕來的父母。
「子墨怎麼樣?要不要送去國外,我在義大利認識一個很著名的心理醫生,可以讓他幫忙看看。」
裴以舟搖頭拒絕母親提議,說:「應該沒事了,等他醒來讓人做些吃的送來。」
幾人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如裴以舟猜測的那樣,安子墨醒來果然吃了東西。接下來幾天他不哭不鬧,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乖巧的令人不安。裴家上上下下的心全吊在他身上,傭人小心翼翼,生怕小孩又要想不開。
然而他什麼都沒有做,待傷口癒合,主動和裴以舟來到墓園。
墓園建在後山,很小,安想埋在一片花團錦簇中。
父子倆為安想摘了一把野花,席地而坐在墓碑前,凝望著遺照陷入安靜。
她死在風華正茂的時候,年輕,貌美,眼裡有星光有月亮,熠熠生輝,明媚動人。
安子墨睫毛輕顫,內心突然平靜下來。
「我以後要製藥。」
「嗯?」
「我要制出讓人無病無痛的萬能藥。」
他語氣堅定,裴以舟聽後淡淡一笑:「那只是存在於童話里的東西。」
安子墨沒有反駁,只是說:「存在於童話里的東西為何不能存在於現實?」他眸光里的霧意散退,只剩被風雨摧打後的鋒芒,「我就是要讓從未存在過的東西真正存在於這個世間。」
他聰明,他也有時間。
一年不夠就十年,十年不夠就一百年,一百年不夠就三百年。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實現。
裴以舟什麼也不說的攬上兒子肩頭,言語溫和又欣慰:「你媽媽聽到會很開心。」
「你呢?」
「我?」裴以舟垂眸迎上他的目光。
」你以後會忘記我媽媽嗎。」
他眼神澄澈,又帶了幾分憂慮。裴以舟啞然失笑,「不會。」
「那你……」
「想想是我永遠的妻子,你不要當著她的面破壞我們夫妻關係。」裴以舟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指,背過身拍拍肩膀,「走吧,爸爸背你回去。」
男人後背寬厚,輕易抵禦起冷冽寒風。
安子墨咬咬下唇,心間觸動。
其實……裴以舟這個爸爸也不會很糟糕。
他爬上去,艱難下定決心:「等你老了,我背你。」
裴以舟背著安子墨慢吞吞下山,唇角勾起淺笑:「嗯,希望你五百年後不要變卦。」
」我不變卦,以後我養你。」安子墨圈著裴以舟脖子,他沒了媽媽,現在只剩下裴以舟這一個親人,而且他身邊那些人都不靠譜,所以他會代替媽媽好好照顧他。對了,還有裴諾,裴言,裴宸,他們都是小輩,也要照顧。
「裴……」安子墨咽了口唾沫,改口,「爸,回去後你找人教我禮儀吧。」
「嗯?」
「我想變成懂禮貌又溫柔的人,等我以後見到媽媽,她肯定會很高興。」
死亡會令分離的人再次團聚。
安子墨從現在開始期待那天的來臨,等他到天國與母親重聚,一定要讓她看到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