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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想沖他笑了下,慢慢支撐著身體坐起來。她連續一月都躺在床上未動, 加上病魔摧殘,按理說四肢是沒什麼力氣的,可是不知為何, 安想感覺力量源源不斷湧進胸腔, 滿遍全身上下。
裴以舟匆忙攙扶住她的手。
當看到她那隻手時,難免心中酸澀。
安想已瘦得不見人形,手腕纖細像是一捏就斷, 指尖冰冷, 手背滿是針孔。
「我想出去走走。」
裴以舟看了眼窗外白雪, 陡然意識到什麼,眸光沉了沉,沒有拒絕:「好。」
他推過輪椅,把安想里里外外包嚴實後帶著下樓,順便拿手機聯繫助理,讓他們把孩子都帶來。
現在已是凌晨,又是大雪天,樓底空無一人。
皚皚白雪覆蓋枝丫,樹枝不堪重負,雪撲簌簌向下墜。
輪椅在雪地里滾動,兩人誰都沒說話,除了走路發出的咯吱聲再沒有其他動靜。
雪花洋洋灑灑向她肩頭飄落,六芒雪瓣點綴在她發間,圍巾,卷翹的睫毛。
地上是影子,只有他們倆個人的影子。
「就這兒吧。」安想聲音輕輕的,柔軟無力。
輪椅在人工湖前停下。
安想看著冰面,慢慢抬手抓住裴以舟搭在肩膀上冰冷的手指,「裴以舟。」
「嗯。」
「裴以舟。」
「嗯。」
她叫了一遍又一遍,他也應了一遍又一遍。
「我可能要死了。」面對即將到來的死期,安想比任何人都要平和。她從容的,接受所要面臨的離去。
裴以舟咽喉梗住,喉結滾動,溢出聲,「嗯。」
「……你能幫我照顧墨墨麼?」
「好。」
「我死後,不用特意告知外界。」安想揉去凝結在睫毛上的水珠,語調緩緩,「骨灰盒要水晶的。」她活著睡不上水晶棺材,死了怎麼著也要奢侈一次,畢竟死的日子可長著呢。
「對了,要用我自己的錢。」安想對這件事很執意,「剩下的留給墨墨一部分,再把一部分捐出去。」
錢財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裴以舟肯定不會虧待兒子,以兒子的智商一定會有大作為,也不需要太多錢,與其留著不如捐給需要的人。
「裴以舟,你蹲下。」
裴以舟走到她面前,身體半蹲。
男人眉眼卓越,比雪色絕色。
安想心裡澀澀的,與系統的交易改變了她的命運,也改變了這個男人的命運。
他原本……可以遇到更好的。
安想伸手撫摸上近在咫尺的臉頰,指間細膩摩挲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深深地想要刻入靈魂。
「裴以舟,我死後,你就把有關我的記憶清除吧。」
吸血鬼時光漫長,即使是血族也難以抵擋親朋離世,避免自身孤寂,血族一百年可以選擇清除一次自己的記憶。安想知道裴以舟可能不會做,但還是忍不住勸解。
生命太長了,思念只是日復一日的折磨。
裴以舟抓住她指間,附身在她唇畔落下一吻。
他捧著她的臉,說——
「只要我記得,你便活著。」男人眼裡滲滿痴纏。
安想一楞,不禁莞爾。
笑容令那張蒼白的臉頰變得鮮活起來。
安想閉了閉眼,逐漸感覺體力不支。
「裴董,小少爺他們來了。」
裴以舟暫且按下電話,「我們回去吧。」
安想搖頭:「讓他們來這邊吧。」
裴以舟沒有強求;「好。」他轉身對電話里的助理說,「帶他們來後湖這邊。」
電話掛斷沒多久,助理領著幾個孩子過來。
他們剛被叫醒,看起來還困著,只有安子墨,一雙眼無比清明。
安想先和裴家三個兄弟說了話,以往和人交談幾句便疲乏不堪,可是今天格外有精神。裴宸是幾個孩子裡年紀最大的,他隱隱意識到什麼,紅著眼眶不讓眼淚掉下來。
說完,安想把目光放在安子墨身上,「墨墨。」
安子墨抿著唇,一步一步走過去。
裴以舟看著母子倆,女孩熒綠的靈魂之光忽明忽滅,接近黯淡。他眸光幽邃,卡著裴宸的脖子,拉住裴諾和裴言離開,把獨處時間留給母子二人。
他發現自己快要聽不見安想的內心了,就算音量調至最大,也很難聽清,ai這種感覺讓他極為不喜,面容緊繃似冰塊。
「墨墨……」安想快要撐不住了,眼皮垂落又睜開,嘴唇被凍得青紫。
「你不舒服,我們回病房。」
安子墨想推著她回去,卻被安想阻攔。
「墨墨,我不想回去了,那間病房好小,我不喜歡。」
太小了,小到讓人喘不上氣。
安子墨原本想說我幫你換大的,然而面對安想逐漸擴散的眼瞳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要死了是嗎?」安子墨突然發現自己無法接受死亡,光說出那句話便耗費他全身力氣。他在抖,渾身上下,就連血液都是冷的。
安想無法給予回應,所有痛苦剎那抽離,所有情緒歸於平靜。她那雙原本灰暗的眼瞳逐漸亮起光芒,安想有很多話想和兒子說。比如叮囑他好好吃飯,保持健康;告訴他每天開心,試著與人接觸,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