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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僖瞧著他匆匆的背影,再回頭看一眼搖搖欲墜的鼓樓,輕嘆一聲,揣著手不緊不慢往宮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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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已經空置許久,好在有宮人灑掃,並不顯髒亂,只是染了歲月痕跡的宮殿,透著股陳舊腐朽的衰敗氣息。
他曾在此處待過許久。
韓蟬瞧著那熟悉的一磚一瓦,眼底終於生出波瀾。
在殿下出事之前,他最為嚮往的便是東宮。
他在昌縣與微服南巡的殿下相遇,那時他早早見識了官場黑暗,對朝廷失望,索性放棄了科舉。後來卻誤打誤撞與殿下相識,短短兩月的相處,他們互抒抱負,惺惺相惜,引為知己。
是殿下叫他對這世道還有一絲期待。
於是他再次參加科舉,不出意外奪得狀元,入了翰林院。
他本想去東宮拜訪,告知殿下這個好消息,卻在東宮門前,親眼瞧著他心心念念的人小心翼翼地扶著一位身懷六甲的女子下了馬車——那當是太子妃。
那一刻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但最後的結果是他倉惶地離開了。
後來殿下知曉他入了翰林院,幾次尋他喝酒慶祝,他都尋藉口推拒了。
再之後,便是殿下去南地治理水患,一去不回。
太子身亡的消息藏得嚴實,直到遺體運送回京,東宮掛起了白幡,其餘人等方才知曉。
那一日對他來說,就像長夜裡的火種忽然熄滅,再也找不到方向。
他渾渾噩噩隨著翰林院的官員前去弔唁,瞧見那滿院的白幡,只覺得痛徹心扉。
他本與他約好,日後他若登基,他便為相,合力滌清官場,掃平不公。驅西煌,平南越,收東夷,一統中原大地,共創太平盛世。
可所有宏偉抱負,都在死亡面前被迫終止。
若這場死亡只是意外,也便罷了。可偏偏老天叫他知曉,這是一場陰謀。
是李乾為了奪位,暗殺了殿下。
韓蟬目光逐漸沉澱,最終定格成冷漠,往事太過紛雜沉重,再回憶也只是平添煩憂,他深吸一口氣,命人挨間去搜。自己則憑著記憶隨意往內走去。
最後在上書房門前停下。
他頓足許久,推開了塵封的門扉,記憶便紛至而來。
為了給殿下報仇,他放棄了大好前程,暗中搜集李乾的罪證,又召集殿下的餘部,一番布置之後,又費了一番功夫,才終於入了東宮,當個小小的西席先生。
入東宮之前,他早就將這裡打探的清清楚楚。
說來可笑,李乾為了皇位弒兄,卻害怕自己兒子也步後塵,為了穩固皇太孫的地位,對其餘兒女極盡打壓,明明是身份貴重的皇子皇女,卻連最低賤的宮人也能隨意欺辱。
他觀察了許久,最終選擇了李蹤扶持,
那時候李蹤才三歲,瘦小脆弱,看人時不會笑,黑漆漆的眼睛裡帶著警惕,像只努力求生的幼獸,卻唯獨看見他時,會小心翼翼地抓著他的衣擺,叫他「老師」。
許是回憶起舊事,韓蟬蹙了蹙眉,壓下了心底湧上來的莫名情緒。
他的目光緩慢而仔細地掃過這間書房,思索著李蹤會不會將玉璽藏在此處。眼角餘光不經意間掃過書架,落到滿是斑駁劃痕的書案一角,便是一頓。忽然想起從前李蹤似不經意地同他提過,最為懷念的便是當初在上書房的日子。
李蹤說,玉璽就藏在他最喜歡的那間屋子裡……
韓蟬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些陳年的記憶對他來說,回憶起來宛若昨日。他想起來李蹤幼年時曾悄悄告訴過他,他在上書房裡有一個藏寶庫。
那時候他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孫,沒有母親,又在李乾的默許下,受盡宮人的欺凌打壓。所以他會像囤食的小動物一般,將自己的寶貝都藏起來。不藏在寢殿裡,因為會被打掃的宮人翻出來。
他將自己的寶貝偷偷藏在了上書房裡,那時他仰著頭一臉得意的對他說:「那些宮人不敢隨便翻上書房的東西,把寶貝藏在這裡最安全……這個秘密我只告訴老師。」
韓蟬腳步微動,朝上書房最裡頭的一排書架走去。然後在靠牆的那一排書架前蹲下身,將最下面一排的書都挪開,就瞧見了露出來一個缺口。
裡頭藏著個掉了漆的木匣子。
韓蟬將木匣子打開,果然在裡頭發現了那枚和田玉雕刻的傳國玉璽。和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隨意的放在一起,刺痛了他的眼。
他拿出玉璽,面無表情將木匣子扔在地上,裡頭七零八碎的小物件頓時灑落出來,有摺扇,有玉佩,還有九連環……都不是貴重的物件,全是這些年裡,他隨手送給李蹤的小東西。
現在李蹤將之和玉璽放在一起,原原本本地還給了他。
像是在嘲諷他的冷情。
又像是在說,你給我的,我全都還你了。
莫名的情緒從心中升起,韓蟬攥緊了玉璽,死死盯著地上的物件,半晌,腳步挪動,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從東宮出來之時,韓蟬下意識看了一眼鼓樓的方向,大火已經熄滅,昔日高高的鼓樓燒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小半截燒得炭黑的殘柱杵在原地,像是在銘刻一位年輕帝王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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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被圍了不到一日,傍晚之時,守軍便自動打開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