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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 他故意停了停, 眼裡泄露幾分冷沉情緒,與從前的溫和模樣截然不同。
「所以……」他故意拉長了語調:「我做主替你將馮氏接到了上京來。國公府諸事齊備,必不會出岔子。」
「你到底要做什麼?!」聽他說將馮氏接回了上京, 葉泊如終於按捺不住,壓低了聲音, 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他第一反應不是擔心葉雲亭將馮氏如何, 而是先想到了葉知禮知道後的結果。
這些年母親帶著他生活在鎮上, 父親每隔兩三月方才來一回,每次都是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是以當他撞到母親的貼身婢女偷偷摸摸帶回安胎藥時,只覺得如同晴天霹靂。
——那三個月里,父親根本沒來過。而母親有孕不過兩月余。
反倒是這些年鎮上一直有些風言風語, 從前他只當做是鎮上人嘴碎瞎傳,可當真回想起來,卻覺得空穴未必來風。
但不管母親之前到底背地裡與誰有來往,這個孩子的存在都決不能讓外人知曉,更不能叫父親知道。他將利弊攤開來說與母親聽,好不容易才說服她同意落胎,但沒想到事情還沒辦妥,父親召他去上京的信就先一步到了。臨去上京前,他對母親千叮萬囑,母親也答應得好好的,卻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
似已經預見了父親知道後的景象,葉泊如臉色煞白白的。他雙手撐子桌面上,傾身緊盯著葉雲亭,若是可以,恨不得撲上去生啖其肉。
「你知道我要什麼。」葉雲亭巋然不動,凝著他的眼神如同見到獵物落網的獵人般冷酷:「現在,我們可以重新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他挽袖端起茶盞,茶蓋不疾不徐掠過茶沫,神態從容而篤定。
葉泊如撐在桌面上的五指攥成拳,面目一陣扭曲,目光來來回回自兩人身上掃過,滿是不甘和憤怒,然而,最終他還是頹然坐了下來。
他輸不起,若是此事叫父親知道,恐怕連他也會被牽連。他還要借著國公府的勢往上爬。
「真正的解藥我留在了府中,我命人回府去拿。」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
「我娘在哪裡?還有,你必須保證絕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
「我覺得你現在還沒認清形勢。」茶蓋不輕不重扣在茶盞上,發出一聲輕響。葉雲亭放下茶盞,冷淡地瞧著他道:「你現在,可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葉泊如額頭青筋迸出,沉著臉道:「你就不怕我魚死網破?!」
他大約是恨極了,牙關鼓起,眼周爬起細細的紅血絲。
「我怕什麼?」葉雲亭倏爾輕笑一聲,側臉看向李鳳歧,問道:「王爺怕麼?」
李鳳歧支著下頜,一副看戲的姿態:「還沒人叫本王怕過。」
於是葉雲亭便轉回臉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怕的人只有你。」
探子去鎮上,不僅打探了馮氏的情形,連葉泊如在書院的舊事也都打探的一清二楚。他打小就自命不凡,大約是知道親爹是國公爺,與書院的同窗相處並不融洽。他做夢都想離開小鎮,回上京來。
如今終於回來了,怎麼捨得離開?
葉雲亭拿準了他的命脈,並不怕他會玉石俱焚。
靜室里安靜下來,只有葉泊如沉重的呼吸聲。他掙扎良久,不得不承認葉雲亭說得沒錯,怕的人是他。
就算只是今日與明日的差別,他也要拼盡全力,多爭取一日,至少有時間可以給自己再多留一條後路。
他倍感屈辱地閉了眼,不願承認栽在了最看不起的人手裡。然而再睜開眼,卻見葉雲亭與李鳳歧自顧自地品著茶,自始至終沒有將他放在眼中。
他是落在蛛網中不斷掙扎求生的獵物,而對面的兩人,則是蓄勢待發的獵人。
「我立即叫人去拿解藥。你將我母親送回鎮上。」葉泊如還是堅持道。
葉雲亭沒答應也沒有反對:「先讓我們驗一驗解藥。」他忽然又笑了一下:「那麼輕易就從韓蟬那拿到的解藥,說不定不是解藥,而是毒藥呢。若是毒藥,對我們可沒有半點價值。」
葉泊如剛想說不可能,可緊接著對上他的目光,話就卡在了喉嚨里。
他忽然想起了崔僖那番莫名其妙的話,神情變得不確定起來。
但到底還是去命人取藥。
三人在靜室中等待,李鳳歧閒著無事,讓招待的僧人送了一碟松子進來,而後便挽起袖子開始剝松子。每剝一顆,便放在葉雲亭面前的碟子中。
一時間滿室都是他剝松子的細碎聲響。
葉泊如木然看著葉雲亭悠然自得地吃了小半松子仁,便將面前的碟子與永安王換了,極自然地說:「我吃不下這麼多,給你。」
於是換成他給永安王剝松子,而永安王沒有絲毫不悅,隨意地拈起一顆葉雲亭「吃不下」的松子仁扔進了嘴裡。
「……」
這一幕是如此熟悉,讓他想起了去永安王府的那一次。那時也是葉雲亭在剝松子,永安王面前的碟子裡裝了滿滿一碟松子仁。
他那時候是怎麼想的?
覺得葉雲亭懦弱無能,只能如同女人一般做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來討好永安王。
可如今看著這一幕,他方才知道是自己大錯特錯。
他錯估了葉雲亭與永安王的關係。也錯估了葉雲亭的性子。他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溫和純良。心恐怕比他還要黑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