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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怕是要叫陛下失望了,」李鳳岐裝模作樣嘆氣:「這白虎本就難得,死了一隻,便難遇第二隻。況且……」他刻意放緩了語調:「如今我只養狼,不養虎。」
說罷又故意問道:「倒是陛下賜下的那隻狼王如今臣養得極好,陛下可要去看看?」
「……」
他屢次三番拿舊事做筏子擠兌,李蹤終於按捺不住,拂袖沉聲道:「不必了,朕今日是來吃宴喝酒的,可不是來看永安王馴獸的。」
說罷甩袖大步往裡走去,經過韓蟬身邊時,腳步又頓住:「老師告假幾日,說是臥床養病。既如此,這酒宴還是少赴為好。」
「謝陛下關懷。」韓蟬神色不動,並未因他的告誡而有所觸動:「酒可以不喝,永安王的宴卻不能不赴。」
「你!」李蹤面色一變,凝了他片刻,與他擦肩而過:「好、好得很!」
韓蟬脊背挺直,看著他背影的目光染了幾分肅殺之意。
*
賓客皆至,宴席將開。
眾人按照婢女的指引紛紛落座。
李蹤高坐主位,韓蟬居右席,李鳳岐與葉雲亭則居左席,再往下,則是常裕安與越長鉤……
賓客分兩列而坐,絲竹聲漸起,一列舞女翩然而入,輕衣羅裳,和聲而舞。
李鳳岐給葉雲亭斟了一小杯酒,示意他看酒壺,悄聲囑咐道:「今日人多事雜,你酒量淺,便喝些米酒應付。這是八寶陰陽壺,米酒在陰壺中,你記好了。」
說著按了一下瓶身機關,又給他示範了一次。
葉雲亭沒料到他如此細心,連這都考慮周全了。端起米酒輕抿了一口,清甜酒液入喉,方才輕聲道謝。
「你我之間,說謝字太生分。大公子若真要謝,不若儘早叫我得償所願。」李鳳岐勾唇輕笑,眉眼灼灼逼人。
兩人都心知肚明「得償所願」指的是什麼。
葉雲亭避開他過於灼熱的視線,只做沒聽見,耳尖卻多多少少染了幾分緋色。
一旁的越長鉤沒有錯過這一幕,將酒盞重重擱在桌上,同常裕安抱怨道:「這永安王又在給師弟灌什麼迷魂湯?看他笑得!妖里妖氣!」
常裕安微微蹙眉:「稍安勿躁,我同你說過多少次,凡事多看,少說。」
「我這不是替師弟擔心。」越長鉤不情不願,卻到底沒再嘀咕,只一邊喝酒,一邊緊盯著葉雲亭那桌的動靜。
與此同時,坐在上位的李蹤也注意到了李鳳岐那桌的動靜。他晃了晃酒杯,眯起眼問崔僖:「你說他們不會假戲真做了吧?」
這些日子他倒是聽說過不少兩人的傳言,兩人進宮時在他面前也不吝於展露親近。
但他與李鳳岐相識這麼些年,知道他不近女色,一心撲在邊關。於是便先入為主地認為這兩人是在做戲給他看。
可他今日看著,卻又覺得不僅僅只是做戲。
這樣的氛圍……不是單純做戲就能有的。
「臣不知。」崔僖弓著身子回道:「臣五歲就淨身入了宮,哪裡懂這些情愛之事。」
李蹤瞥他一眼:「也是,朕不該問你。」
說著注意到次桌的常裕安師徒,又疑惑道:「那二人又是誰?從未見過,如何坐得這麼前?」
「應是永安王妃的老師與師兄。」崔僖眼眸閃了閃,還是如實回道。
「哦?」李蹤一口將酒盅的酒飲盡,眼中露出幾分玩味,朝崔僖招了招手,悄聲囑咐了他幾句。
*
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微醺。
葉雲亭身為王妃,來敬酒的不少,雖然喝得是米酒,但也漸漸不支。
他臉色微紅,眼裡多了幾分迷離之色,看向李鳳岐時也霧蒙蒙的。
「我有些醉了,出去吹吹風,醒醒酒。」
李鳳岐見他面色泛紅,便往他手心塞了一小包包好的酸梅子:「將這梅子吃了,能舒服些。」
油紙包好的酸梅子,還帶著淡淡的體溫,顯然是被他一直貼身收著。
葉雲亭今日是第二次為他的細心周到所觸動,下意識想道謝,又想起他說道謝太生分,便又抿唇咽了回去,輕輕「嗯」了一聲。方才收起酸梅子離開。
他酒量著實淺得很,這麼一會兒就已經酒意上涌,走路步伐都有些飄忽。季廉扶著他尋了個沒人的涼亭,叫他坐著醒醒酒,自己則去後廚給他端醒酒湯。
如今已經是九月中,再過幾日便該立冬,夜裡的寒風吹在身上,有些徹骨的涼,但也多少吹散了些燥熱酒意。
葉雲亭打了個哆嗦,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攏了攏頸上的圍脖。毛茸茸暖呼呼的圍脖隔絕了寒風,這是李鳳岐命人給他做的。
他眯了眯眼,又自袖中將小小的油紙包摸出來,在掌心攤開,捏起一枚送進嘴裡。
酸梅子的滋味叫他又哆嗦了一下,但酸澀之後,便是梅子的甘甜清香,確實對酒後頭昏有些作用。
葉雲亭忍不住又捏了一枚放入口中,酸酸澀澀又暗藏清甜的滋味在口中瀰漫,與他此時複雜心境一般無二。
這也是李鳳岐給他準備的。
前二十年裡,他少有如此心情複雜難以抉擇的時候。
正對著手中梅子出神,卻忽然察覺身後一隻手朝他抓來——
葉雲亭側身一躲,回頭看去,卻發覺是個略有些面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