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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邊的人在嘀咕些什麼他已經沒有心思去分辨了,全部心神都凝在了被握住的那隻手上。
對方的掌心很柔軟,不同於他常年握刀滿手老繭,只有中指和無名指的指腹上有些許薄繭,估摸是常年握筆習字磨出來的。手上的力道不大,兩隻手將他的手包裹在其中,輕輕摩挲著,驅走了冰涼的寒意。
竟然是在給他取暖。
這不是李蹤派來的人。
李鳳岐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應該是李蹤用來羞辱他的那個男王妃——齊國公府上的大公子葉雲亭。早上他醒來時,給他擦臉的那人應該也是他。
齊國公府里的事他是知道不少的。葉知禮早年還未掌權得勢時,娶了大理寺卿王且的親妹,結果成婚不到兩年,王氏便難產而死,只留下一子,便是長子葉雲亭。這事真要說起來,也怨不得葉知禮,但偏偏他在王氏死後不到一年,便續娶了如今的夫人殷紅葉。沒多久殷氏又有孕,生下次子葉妄,自此王家便與齊國公府斷了往來。
北昭太宗立國之時,分一京五府十三州。一京是上京,五府則是雲容、汝南、隴右、涅陽、北疆五個都督府,每個都督府下分管數州,而其中又屬雲容都督府最為勢大,因其統領的陸州、中州、冀州三州,乃是京畿三州,歷來負責上京以及皇城的安危,
雲容都督府這一任的大都督殷嘯之,更是天子近臣心腹,雖人不在上京,但卻絲毫不影響殷氏在上京之權勢地位。
而殷紅葉,正是殷嘯之最寵愛的嫡親孫女。
她比葉知禮小了整整一輪,據說當初不顧殷家反對,死活要給葉知禮做續弦,殷嘯之最為寵愛這個小孫女,雖然不滿但最終還是同意了這門親事。而葉知禮這些年來則借著殷家的勢,才終於爬到了如今的地位,從一個落魄無繼的邊緣國公,做到了權比宰相的中書令。
得勢之後的葉知禮對續弦與次子倒是寵愛有加,但先頭原配留下的長子就成了多餘的那個。殷紅葉性情驕縱,雖不至於視這個繼子為眼中釘,但也不會待他多好。葉知禮對此睜隻眼閉隻眼,大多時候連門都不讓長子出,只當國公府里沒有這麼個人。
按照舊例,葉雲亭為嫡長子,滿十歲後本該請封世子,但偏偏葉知禮一直以長子體弱不能榮寵太過為由拖著,拖到如今,竟直接把人給送進了這王府來給他沖喜。
雖然李鳳岐一向知道葉知禮這人道貌岸然,手段陰險歹毒,卻也沒想到他為了給次子騰位置,對親兒子能下如此狠手。
如此想來,葉雲亭的處境倒是和他差不多。
只不過葉雲亭今日的反應,卻著實和他預料之中差了許多。
早幾日李蹤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告訴過他,司天台給他挑了一位命格相合的王妃沖喜,王妃家世好,長相好,就是是個男人。
命格相合當然是司天台對外扯的鬼話,李蹤不過就是想藉機給他塞個男人做王妃噁心他罷了。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李蹤當時的表情,那樣興奮和迫不及待地看著他,期待著他露出屈辱神情。只可惜他並沒有如願,最後氣急敗壞地回了宮裡。
倒是葉雲亭沒過幾日,果然就被送進了王府。
李鳳岐從前並未關注過這位國公府的大公子,只聽說他常年被關在後院中,極少外出。便以為是個懦弱無能之人。
如今被嫁來給他沖喜,成了棄子,甚至還有可能給他陪葬,少不得要吵鬧折騰,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從沒想過,葉雲亭竟然會主動來照看他這個將死之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鳳岐心念數轉,正思索著他有何目的,便覺得手背一涼,那雙一直給他取暖的手從被子底下抽離出去,然後便是放輕走遠的腳步聲。
他睜開眼,便看見一道高挑清瘦的背影朝著床榻的方向走去。
李蹤雖然越來越偏激瘋癲,但有一點倒是沒有說錯,齊國公府的大公子確實長得好,就只看這身段背影,也足夠風流。
李鳳岐目光追著他背影,只見他走到床榻邊,開始整理鋪到一半的床鋪。他的動作很有些笨拙,一床褥子左邊拉一拉右邊扯一扯,卻怎麼也鋪不過平整,最後大約是煩了,索性胡亂鋪了鋪,便將軟枕和衾被往上堆。
看那模樣,還帶著些未褪的孩子氣。
李鳳岐垂眸思索片刻,決定試一試他。
他閉上眼,長眉痛苦地擰在一起,發出虛弱的呼聲:「水、水……」
剛勉強整理好床榻的葉雲亭動作一頓,快步走到他身邊查看,就見昏迷的人嘴唇乾裂發白,虛弱的氣音從唇縫間吐出來,越發顯得病弱可憐。
也難怪,他至少一整天沒有進過食水了。
葉雲亭趕緊去外間倒了一杯水進來,只是餵到嘴邊時,又陡然想起來這人才受過冷風,又病著,這涼水就這麼餵下去怕是不行。遲疑了一瞬,他將水杯放回桌上,又端了一盞燭台來,才捏著水杯置於燭火之上慢慢地烘烤。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冷冰冰的夜風從窗戶縫隙里吹進來,吹得燭火搖曳。
床上昏迷的病患又在一聲聲叫著「水」,葉雲亭心急之下,只能一手護著燭火,一手捏著茶杯懸在燭火上方。等好不容易將一杯水烤熱乎了,他的手指也燙紅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