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頁
那時賀蘭鳶尚且年輕,總覺得只要熬過了最苦的日子,等赫連煦奪得皇位,掃平阻礙,她便能接回自己的孩子,也能為枉死的王氏母子伸冤報仇。可世事難料,還未等阻礙掃平,赫連煦先一步出了事。
回憶起丈夫中毒病重的那段時日,賀蘭鳶手指緊緊掐進掌心裡,堅毅的眉眼間露出幾分痛苦之色。
那段時日,比被葉知禮囚禁在國公府還要煎熬難捱。
她與赫連煦年少相識,跨過了身份立場間的鴻溝,抗下了奪位的爾虞我詐,好不容易等到赫連煦登基,她以為一切都要否極泰來時,赫連煦卻中了暗算。
那時候她什麼也不敢想,賀家的血海深仇,王氏母子的冤屈,還有她剛一出生就被迫拋下的孩子……滿心只祈求赫連煦的傷能好起來。白日裡,她要召見大臣處理政事,晚上要徹夜照看病重的赫連,生怕一個不慎,赫連就消失在她面前。
赫連所中之毒極烈,醫官說最多只能撐一年。但赫連為了她,生生熬過了五年。
那五年間,赫連從一個體魄強健的壯年男人,熬到油盡燈枯,最後走時,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而她從滿心仇恨,逐漸學會蟄伏和忍耐。
赫連走的那一年,為了穩固她的地位,她們從宗室過繼了一個孩子,立為王太子。赫連走後,太子登基,她作為王太后垂簾聽政。
因為她的身份以及鐵血手段,新王以及新王的母族並不安分,這些年來,她一邊扶持自己的親信,拔除有異心的朝臣,讓整個南越朝堂成為她的一言堂;同時還要加快提升南越的兵力,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吞併北昭,親自為賀家滿門報仇,為晴娘報仇。
「我本已暗中在南越邊境屯兵二十萬,一旦北昭亂起來,便趁機揮師北上。」直到此時,賀蘭鳶才顯露出一絲屬於王太后的威勢。
她心中的仇恨壓抑了太多年,如同出閘的猛獸一般,已經迫不及待要擇人而噬。
是永安王平定上京的消息叫她改變了主意。
報仇是這些年來支撐她往下走的唯一動力,可她不能為了報仇,掀起兩國戰火,讓葉雲亭陷入兩難的境地。
她已經虧欠這個孩子太多。
所以她考慮許久,終究是親自來了一趟上京。
她原本的打算是,若永安王登基之後,不負葉雲亭,她便悄悄返回南越。之後再派使臣和談,以兩國和平換賀家平反,以及斬殺葉知禮;但若是永安王登基後負了葉雲亭,不論葉雲亭願不願意,她都會帶人回南越,屆時再揮師北上,打下上京城。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她準備悄然離開時,李鳳岐先一步找到了她。
「這便是當年的事。」
許是回憶了太多,賀蘭鳶的臉色不太好。她站起身來,背對著葉雲亭,望著平靜的湖泊緩聲道:「我這一輩子,有太多迫不得已,但錯了就是錯了,所以我從未奢求過原諒。李鳳岐說得對,做錯事的是我,所以這一回,該由你來做出選擇。」
她回頭看著葉雲亭,冷硬的面容變得柔和:「不論你如何選,這都是我該受的果。」
葉雲亭與她對視,神色微微動容。
賀蘭鳶的脊背挺得筆直,眼角眉梢刻上了歲月的紋路。氣質在無數的苦難中被淬鍊的冷硬,與遊記上那個鮮活的少女判若兩人。即便穿著鮮亮婉約的衣裳,整個人也如同一把鋒銳的劍。
但現在她卻在努力地嘗試去做一個母親。
葉雲亭垂下眼,起身走到她身側,與她並肩,卻沒有立即給出自己的回答,而是問了另一個好似毫不相干的問題:「若是當初我入了永安王府後過的艱難,甚至有性命危險,你會如何做?」
上一世至死都沒能知道身世,這始終是葉雲亭心中的疙瘩。
他本以為自己早已經不在意了,但其實還是無法從容。
上一世他與李鳳岐擦身而過,走上了不同的兩條路,他獨自在王府掙扎求生,最終被一碗毒湯斷送了性命,這中間長達一年的時間裡,不論是常先生還是賀蘭鳶,都未曾出現過。
而這一世,他選擇了另一種活法,所有的一切都與從前不同了,但面對他們時,卻總難免回憶起上一世臨死前的孤獨無助。
總會想著,為什麼這一世你們出現了,上一世卻任由我孤零零地死在王府之中?
葉雲亭垂著眸,睫羽在眼下投射陰影。
賀蘭鳶倒是認真地思索了許久,才道:「我必定會派常裕安與越長鉤去照看你,若有可能,會讓他們帶你回南越。」
她的處理方法與這一世無異,葉雲亭卻執拗地繼續追問:「那若是常先生與師兄並未去接應我呢?」
賀蘭鳶皺了皺眉,搖頭斷然道:「不可能,常裕安不會背叛我,而我絕不會棄你不顧。」
她已然拋棄了這孩子一回,怎麼可能會再重蹈覆轍?
「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會放棄你。」賀蘭鳶語氣堅決道。
葉雲亭卻是一愣,腦海中有什麼呼之欲出。
他定定看了賀蘭鳶半晌,才低聲問:「去年八月間,你可有遇到什麼危險?」
去年八月,正是他被送入王府沖喜的時間。
「並未。」賀蘭鳶搖頭,不解他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思索了一番,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隨口道:「那段時間王上派了人暗中前往上京,想要藉助北昭的力量與我抗衡,所幸那時候永安王重傷初愈,北昭小皇帝忙著對付他,草草將王上的使者打發回來了。我得知消息後,就忙著料理他以及暗中替他辦事的黨羽,倒是未曾遇見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