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葉雲亭還沒醒,為了催汗,他身上捂了兩床厚實的錦被,錦被一直蓋到下巴以下,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的包裹住,只一張臉露在外面。臉色依舊燒得通紅,額頭鼻樑都冒出細密汗珠,兩鬢的碎發被汗水染濕,一綹綹地粘在臉頰上。
他的雙目闔著,濃黑的睫羽向下垂落,如同蝶翅一般輕輕抖動。就連薄薄眼皮之下的眼珠,也在不安地顫動。
葉雲亭夢到了李鳳岐。
並不陌生的正屋裡,筋脈盡毀的李鳳岐安靜躺在床上,被褥大半滑落在地上,露出來的胸膛肋骨分明,起伏已經十分微弱,模樣看起來比葉雲亭初見他時還要虛弱狼狽些。
葉雲亭朝前走了一步,下意識伸出手想給他將滑落的被褥蓋回去。然而他的手卻直直穿過被褥,抓了個空。
他一呆,盯著自己的掌心發愣。
身後的房門此時卻傳來嘎吱一聲響,葉雲亭回過頭,就見一個年輕男人帶著兩個內侍走了進來。
年輕男人身穿銀白團花圓領袍,頭戴升雲白玉冠,足踏朝雲靴,腰間掛一枚通明透亮的盤龍佩,明黃流蘇垂落下來,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男人似看不到他,徑直走到床榻之前,目光複雜地打量著李鳳岐半晌,方才出聲道:「永安王,朕來看你了。」
葉雲亭聽他自稱,才驚覺這年輕男人竟然是皇帝李蹤。
榻上的李鳳岐緩緩睜眼,他看起來已經非常虛弱,連眼神都不復從前鋒銳。看見李蹤時,他的瞳孔微微縮了縮,啞聲道:「你又來做什麼?」
內侍搬來椅子放在李蹤身後,李蹤順勢坐下來,笑看著李鳳岐:「朕來給永安王報喜。」不等李鳳岐回應,他便神情暢快地繼續說完:「半月前北疆兵變,副都督朱聞帶五萬玄甲軍意圖謀反,幸虧朕未雨綢繆,早有應對之策。叛亂已於前日平息,叛軍主謀朱聞被當場誅殺,五萬玄甲軍不肯歸降,亦被盡數坑殺。」
「可惜你沒能親眼看見那場面,五萬叛軍的屍首,十個大坑都填不下。最後只能一把火燒了個乾淨。」他眯起眼似在感慨:「你看,就是沒有你,我也能做得這般好了。從此之後,北昭再無玄甲軍。只有朕的神策軍!」
「愚不可及。」李鳳岐眼底燒著一把火,嘴角卻扯開了嘲諷的弧度:「五萬玄甲軍是北疆精銳,沒了他們,西煌來犯,誰來退敵?你這是在自絕後路。」
「你還是一貫的自以為是。」李蹤臉上的笑意一滯,神色陰鷙地盯著他:「那你便等著看吧,沒了你,沒了玄甲軍,朕這把龍椅,依舊能坐得穩穩噹噹。」
他似是氣極,甩袖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榻上的李鳳岐下頜緊繃,目光死死盯著他的背影,忽然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他費力地半側著身體,額頭青筋迸出,絲絲縷縷的鮮血自咬緊的唇齒間溢出來,滴落在床榻和地面之上。身後長發胡亂垂落下來,恰擋住了他發紅的眼眶。
葉雲亭被他這模樣嚇到,雖然明知是在夢裡,一顆心卻狠狠揪了起來。
他正著急時,卻又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人周身氣息很冷,仿佛身帶冰雪,連聲音都是冷的:「王爺可願考慮我的提議?」
他從袖中拿出一隻拇指長短的白玉小瓶放在李鳳岐面前:「王爺若是同意,這解藥便歸你。」
解藥?
葉雲亭心臟重重一跳,陡然自夢中驚醒,坐了起來。
剛給他餵完藥的季廉被這動靜嚇得瞪大了眼,隨即又歡喜起來,伸手去試他額頭的溫度:「少爺你總算醒了?!」
他帶著哭腔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差點以為你熬不過來了。」
說完又覺得不吉利,連忙打了自己嘴巴一下,雙手合十朝四方作揖:「我剛才是胡說八道的,不作數不作數。」
葉雲亭剛醒過來,頭腦還有點昏沉,身上更是黏黏沉重。他捏了捏鼻樑,還惦記著計劃:「事情可辦妥了?」
「辦妥了。」季廉吸吸鼻子:「沒出岔子。」
葉雲亭這才放下心來,只是他掃視四周,看著熟悉的陳設,又回憶起那個格外真實的夢境,心臟便一下一下打起鼓來。
他推開厚重的錦被,慢吞吞穿上鞋便起身要往裡間去。
季廉一把按住他,急道:「少爺你才剛醒,不能見風。」
葉雲亭渾身酸軟,被他按住一時動彈不得,只能好聲好氣地同他商量:「我去找王爺有些要緊事。」
夢裡發生的事情太過真實了,他明明只遠遠地見過皇帝寥寥兩面,但在夢裡,卻連他容貌都一清二楚。
還有後頭來的那人,分明是太傅韓蟬。
韓蟬的氣質太特殊了,葉雲亭其實只遠遠見過他的背影,但那種冰冷出塵的氣質,卻讓他一瞬間篤定了對方的身份。
北疆叛亂,朱聞身死,坑殺五萬玄甲軍……還有最後韓蟬拿出來的,那一瓶解藥。
除了解藥之外,前頭的樁樁件件,都能和葉雲亭前世的記憶對上。
前世季廉在他墓前就曾說過,永安王出事之後,他的心腹得知消息,為救他意圖殺回上京,結果皇帝似早有準備,派出十萬神策軍半道埋伏截殺。朱聞身死,玄甲軍盡數被屠。
後來李鳳岐東山再起,所帶領的玄甲軍實際上是重建之後的玄甲軍。原先的玄甲軍精銳,早就被殺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