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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繞過屏風, 就看見昏暗燭光里的男人。
李鳳歧坐在輪椅上,背對著他看向窗外,微涼的夜風將書案上的宣紙吹得嘩嘩作響, 葉雲亭瞥了一眼,只模糊看見上頭張狂潦草的字跡。
「王爺?」葉雲亭喚了一聲, 緩緩靠近他。
「你沒事吧?」他繞到李鳳歧前面去,去查看他的情形。
李鳳歧這才抬起頭,不知是疼得,還是被這涼風吹得,臉色有些蒼白, 唇上也沒有血色。他緩緩搖了搖頭, 聲音也有些沙啞:「我沒事。」
「我去請個大夫吧?」葉雲亭眉頭打成結,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腿,放輕了聲音:「還疼麼?」
「不必。」李鳳歧垂下眼:「已經不疼了。」
但他越說不疼,葉雲亭卻越發難受。
他想著方才下人說他進了書房後便一直沒有出來, 連晚膳也沒有用。不由便有些懊惱後悔,若是今日自己早些回來就好了。
「那我先推你回房去?」葉雲亭放柔了聲音與他打商量:「總在這裡坐著也不行, 夜風寒氣重, 再染了風寒更麻煩。」
李鳳歧抿唇瞧著他, 原本只是做戲引他心疼自己,但被他這麼輕聲細語地關切著,一整日的憋悶也不由顯露出來幾分。
「我得不得風寒,大公子很關心麼?」
葉雲亭神色詫異,下意識道:「自然。」
說完又覺得這話太過曖昧, 神色不自然地找補道:「王爺體內餘毒未清,再添風寒,總是不好。」
李鳳歧聽著他解釋,似生怕自己誤會什麼,眸色越發暗沉。
他斂下眸中情緒,淡聲道:「多謝大公子關心。」
葉雲亭覺得他這一句「多謝」有些陰陽怪氣,不是真心。倒像是在嘲諷他。
他打量了李鳳歧一眼,卻看不出面上情緒,只得端起燭台,推著他離開書房。
待回了正屋,他叫季廉端來熱水,等李鳳歧擦洗乾淨後上榻,便伸手去卷他的褲腿。
李鳳歧眉心一跳,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做什麼?」
「我看看你的腿。」葉雲亭道:「你不肯尋大夫來看,如今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
他覺得李鳳歧太過消極,這世上大夫千千萬,說不得就有奇人異士能替他解毒,但他一個都不信,這腿何時才能好?
「有什麼好看的。」李鳳歧抓著他的手腕,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卻沒有鬆手。
葉雲亭伸手去扒拉他,神色堅持:「我想看看。」
李鳳歧與他對視片刻,終於還是敗下陣來,他鬆開手,往軟枕上一靠,閉上眼,沉聲道:「你看吧,別被嚇到就是。」
葉雲亭這才小心地捲起他的褲腿,去查看他的腿,而後呼吸便一窒,有些失態道:「怎麼會這樣?」
只見李鳳歧腿上的皮膚已經變成了青紫色,條條筋脈彎曲凸起,如同醜陋的長蟲盤亘其上。明明之前他照顧李鳳歧時,他的雙腿雖不能動,但看著跟常人無異。後來王府危機暫解,李鳳歧沒再叫他照顧,洗漱都是五更在伺候,他便沒有再時刻留意他的身體狀況。卻沒想到他的腿竟已經變成了這樣。
李鳳歧神色倒是一片淡然:「全身毒性被壓制到雙腿,自然看著就駭人些。」
「但這樣下去不會影響到雙腿麼?」葉雲亭眉眼間籠上憂色,先前李鳳歧中毒,筋脈阻塞不能正常行動,但將毒性逐步壓制後,恢復幾日便如常人無異。可眼下看他雙腿的狀況,他卻擔憂即便日後解了毒,他的雙腿也不能再行動自如。
「暫時不會有影響。」李鳳歧道。
說完大約見他臉上憂色太深,又解釋道:「這寒毒我已經有些研究,尋常大夫無法可解,我已經派人去尋找能解毒之人。」至於何時能尋到,就要看天意了。
「韓蟬手中不就有解藥?」葉雲亭眼中划過厲色:「派人潛入太傅府去偷去搶,也比乾等著強。」
他說這話有些賭氣的成分,若是平日的他,絕不會提這些下作手段。
李鳳歧聽著,胸口的悶氣就散了、
葉雲亭是真的在替他擔憂。
「大公子以為我沒想過?」他輕笑了一聲,又搖了搖頭:「我早就派人暗中潛入太傅府,不過韓蟬太過狡猾,並沒有尋到解藥藏在何處。」
葉雲亭有些失落:「那就找找他的把柄,逼他將解藥交出來。」
「嗯。」李鳳歧看著他笑:「只不過我一個人獨木難支,五更朱烈都是只會拳腳的莽夫,還得有大公子出謀劃策才好。」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隨口一句話,卻叫葉雲亭回想起了先生的提議。他腦中頓時混亂一片,勉強笑了笑,說「自然」。
這一晚兩人早早就歇了,葉雲亭滅了燈,裹著被子背對著李鳳歧裝睡,然而腦海里卻有兩股聲音不斷拉鋸。
一個說:「先生說得沒錯,你嚮往名山大川四處雲遊已久,這次是難得機會。只要答應了,你就再不會有任何束縛。」
另一個說:「永安王於你有恩,如今四周群狼環伺,你若也走了,難保不會如上一世般重蹈覆轍。你留下來,至少還可以提醒他將來之事。名山大川總歸在那,早些或者晚些,並不十分打緊。」
兩股聲音互相撕扯拉鋸許久,最終也沒得出個結果來。葉雲亭頭昏腦漲,悄悄吐出一口氣,用力閉緊眼睛,逼自己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