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
後來葉雲亭年紀漸大,懂事之後便極少討要吃食,但季廉是個小胖墩,食量大,一天三頓還要喊餓,他為了叫奶娘省些事,便自己學著做。
他瞅了蹲著身塞柴禾的動作有些笨拙的季廉一眼,到底給他留了點面子。
但季廉顯然並不在意面子,他抹了一把額頭上被火烤出來的汗珠,嘟嘟囔囔道:「少爺才不饞,每次你說想吃什麼點心,做出來卻都是給我吃了,自己只吃一點,肯定是特地給我做的。」他喜滋滋笑了兩聲,接著又沮喪起來:「不過少爺後來就不肯做了,嫌我吃得太多,胖。」
葉雲亭將面下進沸水中,抽空瞥他一眼:「還算有自知之明。」
季廉很不服氣,又沒底氣反駁,只能鼓著臉往灶中吹氣。
結果灶火太大,葉雲亭就屈指在他頭頂敲了一下,不輕不重地叱道:「火大了。」
季廉「哦」了一聲,趕緊把吹筒挪開,老實蹲在一旁。
李鳳歧在一旁瞧著,感慨道:「你們感情很好。」難怪葉妄會如此執著地想要親近葉雲亭。
他對一個人好時,眼中的溫柔縱容叫人沉迷。
可偏偏能被他放在心上溫柔相待的人,卻只有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個,他看似對誰都一副笑模樣,其實骨子裡將遠近親疏分得十分明晰,於是這份溫柔越發彌足珍貴。
李鳳歧沉默地看著他將煮軟的面撈起來過冷水,然後又將一碗清亮澄黃的雞湯倒入鍋中煮沸,最後將過冷水的麵條倒進湯里,幾息之後,撒入蔥花,便快速將面撈起來,澆上湯汁,盛了滿滿三大碗。
他,葉雲亭,季廉,正好一人一碗。
葉雲亭將三碗雞湯麵放進托盤中,叫季廉端回院子裡,自己則整理好袖擺,對李鳳歧笑道:「好了,回院子裡吃吧。」
李鳳歧朝他點頭,被他推著往正院行去,心裡則想著,葉雲亭願意與他分食一鍋麵,應該是把他當成自己人的……吧?
戰無不勝的永安王,頭一回對自己的推斷感到了不確定。
……
李鳳歧心滿意足地吃完一碗麵,神情十分愉悅。他喚來朱烈與五更,將事情吩咐下去,便與葉雲亭同去書房,繼續商議後續細節。
籌辦宴席事務繁雜,需得半個月左右的籌備時間,兩人商議好賓客人選之後,用了三日,便陸續將請帖送了出去。
永安王府閉門謝客一月有餘,如今聲勢浩大地送出請帖籌備酒宴,消息自然傳得滿上京都是。
不論是朝堂還是民間,對此都議論紛紛。
百姓們是覺得王爺與王妃果然感情甚篤,不愧是命定的眷侶。
朝臣們則在猜測永安王這一宴的意圖為何,去還是不去,後續又會對朝堂局勢有何影響。
不過一場宴席,便攪動了上京的風雲。
*
太乾宮。
李蹤面帶怒意,似風雨欲來。
孿生兄弟一左一右跪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給他捏腿。
沉默良久,李蹤才壓著怒意道:「宴請朝臣,他到底要做什麼?是要造反麼?」
「永安王中毒病重,大婚時操辦一切從簡,如今病好了要補辦酒宴,廣邀賓客,合情合理。」韓蟬道:「陛下又何必在意此事,他此舉不過是蓄意在激怒你。」
「朕不在意,難不成還要給他賜下賞賜不成?」李蹤咬牙切齒道:「誰知道他是不是借著這個機會結交朝臣,意圖不軌?!」
「永安王從前不與朝臣結交,如今就是有意交好,也尚需時日。況且陛下才是正統,他若是不想擔這個亂臣賊子的罵名,就不會輕易動手。不過一次酒宴,陛下實在不必在意。」韓蟬垂眸,掩下了眼中不耐。
一次酒宴罷了,李蹤便如此心浮氣躁,如此心性,拿什麼與李鳳歧爭?
想起李鳳歧,他神色越發冷峻。李鳳歧的手段他再清楚不過。不過是要逼李蹤動手罷了。
只要李蹤動了手,那一個迫害功臣不仁不義的罵名便少不了,屆時不論李鳳歧如何做,都占據了大義。
反,是被逼無奈;不反,是赤膽忠心為國為民。
然而李蹤卻連這點伎倆都看不明白,急吼吼就要把脖子往圈套里伸。
他對李蹤越是失望,對李鳳歧便越是欣賞。但欣賞之餘,又有幾分恨其不爭的憤怒和怨懟。
以李鳳歧之能力,他們二人聯手,何愁大事不成?
韓蟬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卻聽李蹤接連喚了他幾聲,他回過神來,面上瞧不出半分情緒:「嗯?」
李蹤喚了他好幾聲,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神情頓了頓,復又笑起來:「無事,朕是說老師說得對,朕這就召永安王及王妃入宮,將大婚的賞賜補上。」
他的神色有些怪異,韓蟬皺了皺眉,隨即又覺得沒必要如此費心,他愛折騰就讓他折騰去,橫豎自己也不是要保這江山,便淡淡頷首:「陛下英明。」
李蹤瞧著他,笑容愈大,轉身吩咐崔僖道:「去傳永安王及王妃入宮受賞。」
崔僖領命退下,韓蟬亦隨之起身:「陛下既然有了決斷,臣就先退下了。」
「老師慢走。」李蹤笑著看他走出太乾宮,背影淡得如一縷青煙。
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轉為面無表情。
在原地站了數息,他忽然疾走幾步,彎腰去瞧跪著的阮氏兄弟,蒼白瘦削的手指撫過兩人的臉龐,輕聲道:「朕看起來很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