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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亭便和季廉合力,將他抱起放入浴桶之中。
水溫還很高,李鳳岐上半身已經恢復了知覺,入水之後臉皮就抽了抽,咬緊牙才忍過了一開始的燙意。
葉雲亭等他坐定,便命季廉去外間守著,自己則搬了個凳子,在浴桶邊坐下,靜靜守著李鳳岐。
李鳳岐說,第三次藥浴加大藥量,痛苦必會加深許多,若是他屆時撐不住暈了過去,便要葉雲亭將他叫醒。藥浴中途還要換兩次藥,持續一個時辰,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
氤氳的水汽在房間裡瀰漫開來,鼻端儘是濃烈苦澀的藥材味。
李鳳岐嘴裡咬著布帛,時不時自喉間溢出一兩聲痛苦的呻吟。他搭在桶邊的雙手已被葉雲亭用布纏了起來,防止他同之前一樣傷到手。
葉雲亭枯坐一旁,雖無法切身體會到他的痛苦,但看著他頸側與手臂上蹦出的青筋,也能想像出他有多痛。
他有些焦灼地睜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李鳳岐。
但看得越久,心裡就越難受。李鳳岐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每一根迸出的青筋,甚至每一滴滑落的汗水,都在昭示著他的痛苦。
葉雲亭看得心跟著揪起來,他不敢去動李鳳岐,只能強壓著擔憂輕聲道:「久坐枯寂,不如我給王爺念念書吧?」
說罷就近將李鳳岐這兩日常看的那本醫書拿了過來,隨手翻到一頁,一字一句認真讀起來。
第14章 沖喜第14天
「春之溫病,夏之熱病,秋之瘧及痢,冬之寒氣及咳嗽,皆四時不正之氣也,總名之曰傷寒……」
葉雲亭的聲音清正平和,一字一句讀來,如潺潺溪水落入池中,水花四溢間,透著一股春日的徐徐涼意。
不疾不徐的語調聽在備受煎熬的李鳳岐耳中,連體內躁動都平息幾分。
他艱難睜眼,滿頭滿臉的汗水黏在眼睫上模糊了視線,眨了眨眼睛,抖落汗珠,方才看清了青年認真的眉眼。
葉雲亭微微垂首,手中捧著他常看的那本《儒門事親》,平和的眉宇間堆起淺淺紋路,兩瓣薄薄的唇有規律地張合著,那清凌凌的聲音便緩緩傾瀉出來,是十分認真的模樣。
李鳳岐胸膛起伏,重重喘息數聲,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他身上。
不只是聲音,靜靜坐在那兒的青年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平和淡然的氣息,李鳳岐嘗試著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去,以忽略軀體上源源不絕傳來的痛意以及由這痛楚滋生出來的躁動和暴戾情緒。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灼熱,專心致志念書的葉雲亭抬起頭,正對上他直勾勾的視線。
不知道是水汽蒸得還是痛得,李鳳岐眼底血絲瀰漫,眼睛乍一瞧上去通紅通紅,有些駭人。
葉雲亭愣了一瞬,接下來放下書,拿起一旁的帕子替他將臉上密布的汗珠輕輕擦乾。擦拭的過程里誰也沒有出聲,葉雲亭好像做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一般,替他擦完汗珠,放下帕子,又接著先前斷掉的地方繼續念起來。
「若春不發而重感於暑,則夏為熱病;若夏不發而重感於濕……」
他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小凳上念著書,念過兩頁,便拿帕子給李鳳岐擦一回汗,又或者叫季廉提熱水進來換……
本以為會十分漫長煎熬的一個時辰,就在他不疾不徐的讀書聲中走過。
李鳳岐全程都保持著清醒,只是待藥浴結束時,他整個人都虛脫地往浴桶之中滑落下去。葉雲亭眼疾手快地將他半抱住住,才沒讓他滑入水中。懷中的身體還蒸騰著熱氣,肌膚緊緻溫暖,甚至還能感受到手臂上突出的肌肉線條。他不自在地別開眼睛,叫來季廉,兩人合力將人從浴桶中弄了出來。
擦乾身體,換上乾淨的中衣,李鳳岐便被塞進了被窩裡。
此時他的意識有些昏沉,眼眸半睜半合,全靠意志力強撐著,才沒有徹底昏迷過去。
「可以休息了。」葉雲亭見他口中還緊緊咬著布帛,伸手欲將他口中的布帛取出來,卻發現他仍然緊緊咬著不放。
他皺眉猶豫了一下,輕輕拍了拍李鳳岐的臉頰,喚了兩聲,李鳳岐才鬆開了口。
淺色的布帛上,有絲絲縷縷的血跡。
葉雲亭深吸了一口氣,雖然早被告知過這一次藥浴不會輕鬆,但親眼瞧見他不經意間泄露出來的痛苦,還是覺得心驚肉跳。
難怪上一世李鳳岐能絕地反擊。永安王的意志力,實非常人可比。
他緩緩吐出胸腔濁氣,在李鳳岐的胳膊上輕輕拍撫:「王爺好好休息吧,我會守著。」
本強撐著沒有闔眼的李鳳岐,在他這句話後,終於緩緩闔了眼。雖然眉頭仍然緊緊蹙著,繃緊的身體卻緩緩放鬆下來。
葉雲亭見狀才放了心,將帳子放下來,又移遠燭火,方才和季廉一同輕手輕腳地將屋子收拾乾淨。
*
李鳳岐的苦沒有白受。
第二日醒來時,他上半身已經可以正常活動。只雙腿仍然毫無知覺。
但這已經比他預估的結果要好許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藥材性烈,他驟然加大用量,雖然壓制住了毒性,但身體也承受不住,比之前虛弱許多。
原本這些日子有葉雲亭照顧,他的臉色已經好轉許多。但藥浴之後,他的臉色反而比先前還要差許多,一張臉毫無血色,肉眼可見地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