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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捧著手諭,面露苦澀。卻也不敢再勸諫,只能道:「臣領旨。」
說完正事,李蹤揮揮手,將人打發出了宮。
他自己則出了政事堂,腳步一轉便往東宮的方向行去。崔僖打著傘跟在他身側,詢問道:「可要喚轎攆來?」
「不必。」李蹤這會兒又不太想說話了,抬了抬手示意他安靜,便往東宮行去。
後宮空置,這東宮自然也空著。
李蹤遊走其中,掃過熟悉的亭台樓閣,神色怔忪。
他腳步不停,走到最偏僻的一處偏殿,說:「朕以前就住在這裡,那時候朕最怕冬天,因為那些宮人會偷偷剋扣炭火,屋裡的炭不夠,燒不到半夜就滅了,冷的人睡不著。」
似乎感覺到了冷,他摸了摸胳膊,又笑起來:「不過後來朕被立了太子,就搬到了主殿去。再沒被凍醒過。」
身後崔僖靜默無言,而李蹤似乎也不需要他回應,只自顧自地又往外走。
走到書房前,推門進去,看著熟悉的陳列,又摸了摸那紅木書案邊角上的劃痕,輕聲道:「這是朕幼時刻的。朕自幼並不聰慧,又頑劣好動。一篇文章總要被打個幾次手心才能記住。有時候被打疼了和韓蟬鬧彆扭,就偷來他的戒尺,在書案上胡亂刻畫。」
但轉頭看見韓蟬,又會心虛地翻開書開始背文章。因為心裡知道,只有韓蟬還願意認真教導他關心他。
他從來不是頂頂聰慧的人,但為了不讓韓蟬失望,努力去做到最好。
然而直到最近他才發現,他所做努力去做的,從來不是韓蟬想要的。
「時間過得可真快……」他低低嘆息,轉眼間便物是人非。
「崔僖,你跟著朕多久了?」李蹤又問。
「七年了。」崔僖斂眸,並沒有思索太久。
「當時朕見到你時,你瞧著跟個瘦猴似的,你知道當時朕為什麼點了你伺候麼?」
「臣不知。」
李蹤似是笑了一聲,嘆道,「因為你跟朕很像。」
一樣的備受欺辱,卻心有不甘。
所以他點了崔僖做他的貼身內侍,後來他被立了太子。做了皇帝。而崔僖也成了掌管內侍省與神策軍的常侍。
「陛下說笑了。」崔僖躬下身子,把自己放得極低:「臣是微末螢火,怎敢與日月相提並論。」
「不過你有一點比朕強得多。」李蹤對他的話恍然未聞,繼續道:「你這人待誰都無情,無情,便也就沒了弱點。」他似羨慕一般說:「這樣很好。」
崔僖抬眸,發現他並未看自己,倒像是隨口感慨。
又或許是由他,聯想到了自己。
他躬著身,沒有接話。
李蹤在書房中靜靜站著,似出了一會兒神,便轉身往外走,意興闌珊地說:「回吧。」
走了幾步,又似嫌崔僖跟著礙眼,自己拿過傘離開,讓崔僖留在了原地。
崔僖恭敬地等著人走遠,才邁開了步子。
腦中盤桓著方才皇帝那番意味不明的話,他嘴角往下撇了撇,心想皇帝看來也不全是被蒙在鼓裡任由擺弄。
就不知道這一局,皇帝與韓蟬,是誰勝。
亦或者兩敗俱傷,滿盤皆輸。
***
嘉獎的旨意在下旬時送到了渭州。
果然如李鳳歧所料,只有一道口頭嘉獎,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獎賞,李鳳歧接了旨,等宣旨的內侍前腳一走,後腳就扔到了一邊去。
朱烈罵罵咧咧。罵皇帝的話不重樣。
也忒摳門。
連個裝點門面的樣子獎賞都沒有。
「王爺立下如此戰功,皇帝卻只有敷衍的嘉獎,實在是欺人太甚!」楊不韙亦一臉不快,他眼神閃了閃,進言道:「如今坊間都傳先帝得位不正,皇帝的龍椅坐的名不正言不順。王爺不若趁此機會,起兵匡扶帝位,撥亂反正。」
「不急。」李鳳歧瞧他一眼,駁了他的建議:「如今時機還未到。」
又是這句話!
楊不韙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下頜用力繃起,極力壓下了心中的怒意。每回他提議起事時,李鳳歧收拾如此搪塞他。
永遠都是時機未到。
他深吸一口氣,勉強維持住了鎮定,待離開都督府後,便快馬回了自己的宅邸。
一進門,便怒氣沖沖砸了茶盞。
「楊軍師怎麼如此大的火氣?若遇上了難題,不若說出來,我或可替軍師解憂。」一人自房樑上跳下來,笑著看向他。
「你怎麼還沒走?」楊不韙眯起眼,神色有些不愉。
那人卻笑了笑,不答反問:「不知我家主人的提議,軍師考慮的如何?」
再聽他如此問,楊不韙卻沒再斷然拒絕,而是猶豫了。
見他猶豫,男人趁熱打鐵,拋出了餌鉤:「來之前主人特意交代過我,說只要軍師同意合作,日後我家主人問鼎帝位,宰相之位便歸軍師。」
「那可還遠著。」楊不韙冷笑一聲,他也不傻,遲疑片刻後咬牙道:「我可以跟你們合作,但我要中州刺史的位置。」
李鳳歧既然不用他,那他只能自己另謀出路了。
同殷家合作,謀個中州刺史之位,總比在北疆軍中當個可有可無的軍師強。
那人倒是毫不意外的模樣,道:「中州刺史空懸已久,楊軍師若是有本事,這位置自然為您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