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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沒忍住, 小童噘嘴道:「大哥, 你讀書不容易, 可再也不要徹夜看書了, 當心把身子熬壞了。」到時候秀才沒考上, 人先沒了。
雲桑接過那碗湯藥, 仔細辨聞,發現裡面不是什麼名貴藥材,但一副湯藥起碼也要十文錢打底,他嘆息道:「讓你們受累了。」
他已經想起了一切,他是山溪村雲家大房長子,眼前這個小童叫雲清,是二房的孩子。因本朝「父母在不分家」的傳統,雲家如今是三代同堂,爺爺雲山是一家之主,共有三個兒子,除了最小的麼兒老三,一個個都娶妻生子。
雲桑是長房獨子,也是雲家長孫,在家中比較有地位。
一家多口皆下地勞作,祖祖輩輩都是農籍,可「讀書人為官做宰治理天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理念深入人心,是改換門楣、光宗耀祖的最佳途徑。
所以到了雲桑這一代,一家人想法變了。
雲桑一出生,因是早產兒身體孱弱,明顯不是下地幹活的那塊料,父親雲大海抱著這皮膚白嫩嫩、眼珠子似黑葡萄兒的雲桑,十里八鄉的都沒有這麼標緻俊俏的孩子出生過。雲大海突然不甘心這孩子,以後跟他一樣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面朝黃土背朝天,世世代代都被困在這片土地上。
於是一咬牙,他決心供奉一個讀書人。
這年頭,只要稍微學點字、會寫會畫,就能在縣城找到一份月錢二兩的工作,豈不是比干農活來得有出息?
可是要供奉一個孩子讀書,花銷可不便宜,不說筆墨紙硯、私塾束脩,哪怕是買書本、或者去縣城趕考的錢,零零總總一年下來也要七八兩打底、十多兩不止,遠不是他這一大房兩夫妻能承擔的,於是雲大海就跪著求父母、求兄弟一起供奉雲桑讀書。
一供奉就持續到了現在。
好在雲桑本人也爭氣,今年去縣城通過了縣試、府試,一個縣城只錄取七名,他很幸運的成為了其中之一,獲得了童生身份。可以繼續下場參加院試,院試三年兩次,被錄取後叫生員,也即秀才老爺。
考過後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參加舉人考試(即三年一次的鄉試),舉人可以授官,所以競爭極為激烈,只有在院試里表現足夠優秀的生員才能去。
雲桑原以為考上童生就算出頭,殊不知這只是讀書人漫長又艱難考試的一個開始。
院試由巡迴各府、州、縣的省學正主持,規格較嚴謹,一個農家子要在人才濟濟、神童匯集的院試內考到前三甲又談何容易?在這種精神壓力巨大的情況下,為了不辜負家人的期待,雲桑便不顧夜晚寒涼堅持要熬夜看書,奈何身體孱弱,持續沒兩天,很快精神不濟病倒了,燒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把家人嚇了個夠嗆。
直至前日才醒,今日才身子舒展。
為了給他治病,這些天雲家前前後後又支出了近半兩銀子,確實很不容易。
想到這裡,雲桑喝完藥,手捂住唇,清咳了兩聲道:「兄長以後不會再熬夜看書了。」
他會努力出人頭地,但不會以性命為代價,要知道越高級別的科舉考試,書生們可是要在封閉式空間裡,一連考上幾天。如果身體底子不好、過於虛弱的讀書人,就算有資格參加考試,很快也會被考場侍衛抬出來,本次考試資格作廢。
奈何他現在還手不釋卷,人小鬼大的堂弟雲清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似乎在說:我不信,可我會好好看著你!
雲桑知自己前科太多,雲清不信也正常,他伸出一隻骨節清瘦的手,扶了扶對方腦門上歪掉的童子髻,嚴肅道:「經歷了這次病痛,兄長會把握住分寸,待我考上秀才,會下場再考舉人,不管我會不會接著往下考,我都會教你讀書寫字。」
天下沒有平白的供奉,這些雲家省吃儉用供奉雲桑讀書,不讓他參與田間勞作,所以雲桑成了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而雲清小小一個孩子,上山砍柴掏鳥蛋、下河捉魚捕河蝦,甚至是餵雞餵豬,站在矮腳凳上為他熱炕飯等,事事都極為拿手。
因為家人的態度感染了他,他伺候雲桑這個兄長,也伺候得理所當然、一點沒有不情願。
作為投桃報李,雲桑心裡一直很愧疚,希望自己早點出人頭地,為家裡減輕負擔,等自己出息了,再好好報答一家人的恩情。
一聽要教他寫字看書,雲清的臉色當即就變了,似乎很不喜歡,也唯恐避之不及,嘴上說著「大哥你還是自己學吧!我去看看母雞下蛋沒有!」,然後連藥碗都來不及收拾,趕緊一溜煙就跑遠了。
一聽就知道是個藉口。
雲桑:「……」
另一邊
雲嬌嬌不顧腳磨出了水泡,柔嫩的手掌被刮破,翻山越嶺來到了山溪村另一頭的地方,來到了上輩子熟悉的地點,她開始認真搜尋。
在這裡,她即將遇到自己今生最大的機緣。
這些天雲家發生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雲家長孫熬夜看書病了,二房孫女則平地摔了一跤然後迷怔了。因為前者比較嚴重,後者看上去沒啥情況,大夫來了也擺手說無事,大家便沒有上心了。
可殊不知,那一跤把原來的雲嬌嬌跌沒了,再次醒來的是上輩子生活不幸的已婚婦人云嬌嬌。
清醒過來的她,看著大家對風寒纏身的兄長噓寒問暖、連她都顧不上的眼熟場景,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怨恨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