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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看著,他又忍不住彎起唇角,仿佛連眉眼間的疏冷也消融幾分。
而此時的贏秋早已收回了手,又將那些冊子放進了自己的抽屜里,堂屋裡傳來外婆的聲音,除此之外,她還聽到了大伯母嚴紅玲的聲音。
「黎姨,我們是來給你們拜年的……」
「來了就坐吧。」黎秀蘭的聲音還是有點冷淡。
「黎姨,我聽說,小秋的眼睛已經好了?這段日子以來,我也沒好意思過來看看,但是這大過年的,我還是得來看看您和湘月,也該看看小秋。」
贏秋打開門走出去時,就正好看到嚴紅玲和她的女兒贏畫坐在沙發上,兩個人都是一副拘謹的模樣。
也許是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嚴紅玲和贏畫都不由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也自然而然地看見了從臥室里走出來的贏秋。
無論是嚴紅玲,還是贏畫,當她們看著贏秋時,都不由流露出驚愕的神情。
現在的贏秋,和她們之前來到這裡見過的贏秋是絕不一樣的。
她的那雙眼睛曾經好像霧蒙蒙的,沒有什麼神采,看起來很是空洞,可現在卻神光熠熠,清澈動人。
她的眼睛,真的好了?
贏畫滿眼不敢置信,之前在聽到她媽媽嚴紅玲說的那些話時,她並不相信,畢竟當初是她親眼看著贏秋受的傷,也是她親眼看著贏秋的眼睛流了多少血。
尖銳的玻璃碎片,還有贏秋那張染滿血跡的臉,那是贏畫一直都記得的場景。
記得她那個可怕的父親,也記得是自己的這一雙手,親手將贏秋拉到自己的身前……後來在醫院裡,她也聽到了醫生說的那些話。
明明贏秋的眼睛,幾乎沒有多少機率可以恢復了。
明明她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
可是為什麼,此時此刻,她見到的這個贏秋,那雙眼睛裡好似盈滿了清亮的光?
贏畫發現自己面對不了贏秋此刻的注視,即便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並沒有多說些什麼,但贏畫卻無端地不敢迎上她的目光。
那個雨夜,是她的父親猙獰的臉,還有贏秋臉上流淌下來的鮮血和昏暗的燈光交織成的一場噩夢,可贏畫卻發現自己總會在夜深人靜時暗自慶幸,當時失去眼睛的,不是自己。
當這個在許多人口中事事比她好,處處比她強的堂姐贏秋成了一個什麼也做不了的瞎子的時候,她的母親嚴紅玲不會在把她和贏秋作比較,她走出家門也不會再聽到那些人對贏秋的誇讚。
她的父親進了監獄,母親也終於跟他離了婚,贏畫覺得,好像自己的生活終於有了好轉。
她的幸運,是從贏秋的不幸開始的。
贏畫一直都很清楚這件事,她也許有時候會覺得愧疚,但那種愧疚比起內心深處那種終於把贏秋比下去的無端快慰來說,到底是算不了什麼。
「小秋……」此刻坐在贏畫身邊的嚴紅玲忽然站起來,「你的眼睛這是真的好了?」
「還算是老天有眼,我們小秋福氣大。」贏秋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麼,黎秀蘭先開了口。
她讓贏秋過來和自己坐著,又對嚴紅玲說,「我們湘月說的也是有道理的,小秋的眼睛原本是贏嘉和害的,跟你沒什麼關係,但要不是你這個女兒當時拉著小秋擋在她的面前,那還能有這樣的事情嗎?」
「上次你帶著贏畫來這兒照顧小秋的事,我原是不知道的,也是後來湘月才告訴我的。」
黎秀蘭說著就看了贏畫一眼,她倒也不避諱著贏畫,有什麼就直接說了,「你過年還想著來看看我們,我謝謝你,但是紅玲,小秋的眼睛好了,並不能說以前的事兒咱們就都能忘了,你不能,我們也不能,現在你看小秋好好的,心裡也該舒坦些了?今後你心裡頭就少些愧疚,因為這本來也和你沒有多大的關係,做錯事的人不是你,你也用不著替別人彌補,你想這麼做,有的人也未必肯領你這當媽的這份情,」
黎秀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也不容易,以後也多為自己打算打算吧。」
她這一番話說出來,嚴紅玲坐在那兒是一聲不吭,眼睛有點泛紅,而她旁邊的贏畫卻是一陣紅一陣白,似乎是聽出了黎秀蘭話里的諷刺意味。
有的時候,身為大人又何必要給少年人留些面子呢?
明明到了已經可以承擔責任的年紀,可做了錯的事情,她卻一味逃避,不願面對,甚至連一點愧意也沒有。
不過倒也不用著急,反正生活,遲早會教給她血淋淋的道理。
黎秀蘭送嚴紅玲走到院子裡的時候,贏畫跟著走在後面,卻又忽然停下腳步,回身去看那個蹲下身,去摸那隻站在她面前搖晃著尾巴的大黃狗的女孩兒。
她的眼睛裡盛著光,在贏畫看來,那是比此刻照在這院子裡的陽光還要更加刺眼的存在。
「贏秋。」她忽然叫了一聲。
贏秋聞聲抬頭時,就看見贏畫忽然朝她走了過來,於是她站起來,「還有事嗎?」
「我聽我媽說,你跟你那個盲文老師在一起了,是嗎?」贏畫定定地看著贏秋,問道。
這件事原本就不是什麼秘密,嚴紅玲前兩天就來過這兒,但那個時候黎秀蘭和盛湘月都不在家,贏秋也不在,她就沒能進得了門,但是要走的時候,她還聽見巷口那幾個擺了桌子打牌的大爺大媽提起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