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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財你不要咬了。」原本正在摸盲文紙的贏秋察覺到左腳的鞋帶被拉拽著,她就俯身摸索,這一摸就摸到了旺財壓在她腳背上的爪子。
「你又吃這麼多。」
她摸到它圓滾滾的肚子,聽到它汪汪的叫聲,「你少吃點,要是不消化了,你又幾天不吃飯。」
她自顧自地跟腳邊的小狗在說話,卻不知道半開的房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抹修長的身影。
女孩兒坐在書桌前的纖瘦身影,在他的眼睛裡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抹影子,卻沉甸甸的,壓在他的眼瞳里。
「小傅你看,養只狗也挺好,小秋她這些天說的話都比以前多了。」
黎秀蘭走過來,也是那樣靜靜地看著房間裡的女孩兒片刻,才笑著跟她身旁的男生低聲說了一句。
眼睛受傷後,她只在醫院裡見贏秋哭過一次,那時醫生還立在旁邊囑咐她不要哭,對眼睛不好,她只能用手背把鼻涕眼淚都擦乾淨,生生地將眼眶裡的淚意忍下去。
那天醫院雪白的牆壁,還有贏秋身上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都成了壓在黎秀蘭胸口的巨石,令她近乎崩潰。
這一年多來,贏秋再沒有過多地表露出她的難過,反而常常是笑著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可黎秀蘭何其了解自己的外孫女兒,當初的贏秋有多外向,如今就有多沉默寡言。
「進去吧,小傅。」
最終,黎秀蘭用手指壓了壓自己的眼眶,輕拍他的後背,小聲道。
也許是聽到了推門的聲音,贏秋不再跟被她抱到懷裡的小狗碎碎念,只是往房門的方向望過去,也並看不清來人的影子,於是她問:「是傅老師嗎?」
「嗯。」
傅沉蓮走過來時,便將書包放下來,取出裡面的書本,然後又慢條斯理地挽起雪白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傅老師你是不是遲到了?」
贏秋還在摸懷裡小狗的耳朵。
傅沉蓮一頓,抬眼去看女孩兒的側臉,又聽見她說,「我睡完午覺起來很久了。」
他一般都是下午兩三點鐘過來,贏秋看不到時間,但她眼睛近乎失明已經一年多,憑著本能也能多少感覺得到時間流逝的快慢。
好像眼睛受傷之後,可以做的事情變得越來越少,於是她的每一天就變得越來越長。
也是此刻,傅沉蓮的那雙眼睛毫無預兆地流露出幾分淺薄的笑意,清凌如波影微盪,他喉結動了一下,聲音幾乎微不可聞,「等我再久,也是你欠我的。」
卻故意不讓她聽清。
「什麼?」她沒有聽清他的聲音,又不由向著他的方向,「傅老師你剛剛說什麼?」
「學校里有事耽擱了。」
他收斂神情,終於在她的身旁坐下來,輕聲道:「抱歉。」
贏秋還沒開口說話,就察覺到他又隔著他的衣袖捏住她的手腕,然後就將一杯東西遞到了她的手裡。
「這是我的賠禮。」
他將透明的吸管插下去,然後捏著她的手腕往上抬,直到吸管觸碰到她的唇,「喝了這個,應該就能原諒我了吧?」
「你嘗嘗。」他的聲音溫柔平靜,可傳至她的耳畔,卻無端引得她耳尖微熱,她也許是忘了思考,嘴巴聽話地咬著吸管一吸,帶著果粒的酸甜味道,還隱隱有著幾分薄荷的涼沁。
她還在咬椰果,就聽見他問,「好喝嗎?」
贏秋點了點頭,拿著那杯果茶又喝了一口。
懷裡的小狗看到她在喝果茶就有點不安分,伸出爪子想去碰,卻被傅沉蓮伸手從她懷裡撈了出來。
小狗汪汪了兩聲,朝他露出牙齒,發出威脅的聲音,但當他用那雙眼睛平靜地望著它時,它的耳朵又耷拉下來,忽然不敢再出聲了。
傅沉蓮將它放在地上,它就迅速跑出了屋子,去了黎秀蘭請隔壁的老木匠爺爺用幾塊木板搭起來,又鋪了軟墊的狗窩裡。
這些天贏秋都有很努力地在記那些盲符,在他耐心的引導下,她現在也已經在慢慢地去試著用手指觸摸盲文書去閱讀了。
「多閱讀,也能讓你記盲符記得更清楚些。」他的聲音聽起來仍然溫和清冽,「現在許多類型的書都有盲文版,你有想看的就告訴我,我幫你找。」
「……好。」贏秋咬著吸管,聲音有些小。
摸了一會兒盲文紙,贏秋又開始摸索著用盲文筆學著戳盲文的點位,窗外也是在這個時候又開始下起雨來。
這段時間的雨水總是很多,贏秋在聽到雨聲的時候,就連忙道:「傅老師,幫我關一下窗好嗎?」
她怕雨水淋到放在窗台的玻璃罐里生長出來的那朵玄蓮。
傅沉蓮沉默地站起身,依言關了窗。
「傅老師,」贏秋忽然問他,「你有沒有看見,窗台上的玻璃罐里開著一朵花?」
「嗯。」他應了一聲。
「那你看它是什麼顏色的?」贏秋捧著那杯果茶,循著他所在的方向望去,卻仍舊看不清楚他的模樣,眼睛裡只有朦朧厚重的影子,「我外婆說是黑色的,我還從來沒見過黑色的蓮花,是黑色嗎傅老師?」
「是。」
傅沉蓮輕瞥一眼那隻玻璃罐里無根的玄蓮,花瓣間淡金色的光芒縈繞流散出來,絲絲縷縷地湧入他的身體,但除卻他,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得清這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