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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眉似遠黛, 貌若春水, 一雙清凌凌的眸子更如春茶一般透著乾淨的神光。
攏在花冠後的紅色鮫紗長長地墜下去, 而她行走之間, 有風帶起那鮫紗浮動, 拖入水中卻並未沾濕半寸。
猶如盛裝出嫁的少女, 正款款走來。
「你這張嘴,還是這麼會哄騙人啊……」當她走近,她的目光起初還停留在傅沉蓮的身上, 片刻後卻又看向贏秋, 忽然道。
她的嗓音清脆空靈,似敲冰戛玉般動聽。
贏秋皺起眉, 「你是誰?」
少女聞言便輕笑起來, 鬢邊的流蘇晃蕩,碰撞著發出清晰的聲響。
她復而看向傅沉蓮,那雙妙目在他那張面龐上輾轉流連, 雙眼微眯之時,竟顯露出幾分痴迷,「少君,你也不認得我了嗎?」
她的嗓音里好似滿含幽怨。
這一聲嬌柔可憐的「少君」,登時就讓贏秋瞪圓眼睛,回頭去看站在自己身後的傅沉蓮。
傅沉蓮的神情驟然沉冷。
彼時,那少女又是一聲輕嘆,「少君可真是好狠的心。」
她微抿紅唇,再看著眼前的傅沉蓮時,也不再笑,「是了,昔年你動手殺我時可真是毫不猶豫,連我這紅紗都不曾掀開,又如何能記得我的模樣……」
贏秋聞言,便愣在原地。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再將眼前這少女仔細打量。
「之前我還在想,到底是誰這麼清楚我的過去,還知道用魘毒來算計我,」傅沉蓮此刻的面容上看不出有多少神情變化,「原來是你。」
傅凜早就已經死了,就死在他的手裡。
也許從他那次在山崖之上第一次見到傅凜的那時候起,魘毒就已經無聲種下,從此勾連出他心底對於傅凜最深的恐懼,令他深受心魔所擾。
「我原以為少君此前在聽到『涉雪』之名時,便該知道我是誰的……」
少女面露惋惜,「卻不曾想,少君不但從未記得我的模樣,原來便連我的名字,你也從未放在心上。」
直至此刻,贏秋也終於確定,眼前的這個身穿殷紅嫁衣的少女,就是曾經本該和傅沉蓮成親,卻最終死在傅沉蓮劍下的女蘿妖。
涉雪走上前來,似乎是想伸手去觸碰傅沉蓮的面龐,贏秋反應過來,忙揮開她的手,擋在了傅沉蓮的面前。
她盯著自己那隻塗了鮮紅丹蔻的手指看了片刻,「少君走到今日這一步,誰也不要怨,」
她說著,再將目光重新移到贏秋的身上,「要怨就怨你自己,選擇了這樣一個令人生厭的丫頭。」
「阿秋。」
傅沉蓮伸手,將贏秋拉到自己的身後,又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撫。
隨後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骨,眼眶明明仍舊有些發紅,連眼尾都還染著淺淡的薄紅,可此刻的他眉似銜霜,看向涉雪時,那雙眼睛陰沉又銳利,說話時聲音輕緩,卻猶帶譏諷,「我倒是忘了,女蘿哪怕只留有一截細枝,也能再造血肉,進而重生……」
他輕笑一聲,「看來我當初就該將你燒成灰燼才好。」
他這樣冷戾陰鬱的情態,才是當初涉雪見他時,本來的模樣,好似這個人從一開是就如同冰雪玉雕一般,他眼瞳里的神光是冷的,就連他的那顆心,也該是冷的。
可涉雪卻偏偏,在那天又見到了他的另外一副模樣。
像個才會愛人的純情少年般,終於盼來他喜歡的姑娘,融化掉他那雙眼睛裡的冰霜雪色。
「少君對涉雪,還是一樣的狠心啊……」涉雪徐徐一笑,嗓音也越發的輕軟飄忽。
「少君可知我等這樣一日,等了有多久?那魘毒總需要一些時日才能發揮其最大的效用,我等到今日,原以為你也該死在我的手裡才是……」
涉雪從鬢間摘下一朵金蓮花來,拿在指間把玩,「可是你身邊卻總有這個礙事的丫頭……」
「看來她給你的情愛,在你心中遠比你父親給你留下的東西還要重要啊。」
她彎起紅唇,嗓音卻有些陰測測的,「看來我最該做的事,是先殺了她。」
歷時百年,當涉雪再一次認真凝望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她發現自己竟還是忍不住心頭泛苦。
「同樣是情愛,我給你的,你卻棄之若履,她要給你,你便欣喜若狂……可我分明,才是你父親指給你的妻子,少君,若是沒有了她,那日你便該是我的夫君。」
她仿佛陷在了那場紅綢鋪滿的夢裡,忽而痴痴一笑。
「你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傅沉蓮卻並未因為她這樣一副故作深情的模樣而有半分的情緒波動,「我想應該不用我來提醒你。」
那場聯姻原本就是利益相關。
而涉雪在與傅沉蓮聯姻之前,便有比那諸多男子還要浪蕩風流的艷名。
她喜歡過的男子有很多,有真心愛過她的,也有從始至終不為所動的,但那都不重要,反正那些人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而她極擅幻術,容顏千變萬化,極會隱藏身份,混跡塵世多年,傷天害理無數,竟無人識得她的真身。
什么女蘿族長,長女涉雪,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罷了。
她之所以願意與傅凜合謀,是為了得到玄蓮花瓣,也是因為她曾在瀾雪鎮上,曾有幸一瞥這位靈虛少君的無雙殊色。
那個穿著單薄雪衣的少年立在凝結了厚厚冰層的湖面之上,用那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捻起冰霜雪色,旁邊飄著一盞蓮花狀的絹紗燈,絹紗里燃燒著的是一簇金色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