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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
聞修永撐著拐杖,被趙閱從椅子上扶起。
他緊緊地盯著率先走入門內的楚靖陽,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似乎總是覺得此人的眉眼有些熟悉,但記憶卻陷在年歲堆疊起來的灰塵里,總是差了那麼幾毫釐。
「你的師祖狻猊,是怎麼殞命的?」楚靖陽卻先開口問道。
「師祖……」
聞修永想起師祖,便輕嘆一聲,道:「師祖是為了阻止仙神兩界與人界徹底剝離,耗費了諸多修為,最終……力竭而死。」
即便楚靖陽心中早有答案,但此刻聽了聞修永所說的話,他也不□□露出幾分沉重之色,「狻猊當年被貶之禍,說來也因我而起。」
狻猊作為上古神獸,向來是爆竹般的脾性,多年來在九重天上也沒個什麼朋友,除卻玉泉道尊與澤榮天尊二位始祖,他最崇敬的人,便是當初的則靈帝君。
而楚靖陽,卻是狻猊唯一願意為友的人。
當年楚靖陽落入輪迴之境,狻猊便鬧了一回九重天,時年元思掌權,便因為這件事將狻猊貶入人間。
「是我對不住他。」
楚靖陽最遺憾的,是他在輪迴之境淪為凡骨後,這混沌塵世多少年,他再也沒有機會,同自己的舊友再見上一面。
無論是則靈,還是狻猊,他始終心頭有愧。
也許是楚靖陽的這番話,終於令聞修永想起來某些久遠的回憶,他再將眼前的這個人重新打量一番,花白的鬍鬚都在發顫,「……您是靖陽神君?」
楚靖陽的名字,聞修永曾不止一次聽師祖提起過。
聞修永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他竟還有機會見到師祖的舊友。
「聞修永,拜見靖陽神君……」那張褶痕滿布,滿攜風霜的面容上是難以掩飾的激動之情,他握著拐杖的手指一松,就要俯身行禮,卻被楚靖陽伸手扶住。
「如今肆意屠戮你妖族的,正是九重天之人,你還拜我做什麼?」
楚靖陽說著,便拱手對著聞修永,甚至是這滿屋子的妖怪們俯身行禮,「是九重天,對不住諸位。」
在場的妖怪們雖然連日來他們已經對神明心生憤懣,但這麼多年的崇敬卻也並非作假,此刻他們生生受了這位傳聞中的靖陽神君一拜,倒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靖陽神君,這可使不得……」
聞修永當即還禮,「您與則靈帝君當年皆是為我妖族以身殉道……這數千年的安寧,也是您二位替我們換來的,則靈帝君與您之恩,我妖族永世不敢遺忘。」
「但,」
聞修永說著,就又抬頭看向楚靖陽,「敢問靖陽神君可知,到底是哪位神明,一定要置我妖族於死地?」
「還能是誰,當然是元思那個頑固不化的傢伙!」憋了好久沒說話的蒼玉開了口。
他雖生來便是龍神之身,但對於妖族卻有著天生的親切感。
那天在別墅的小花園裡,他還特地重新做了一本《妖怪圖譜》,那天在小花園裡的好多妖怪,他都把他們畫在了小冊子上。
可是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眠,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眼睜睜地看著好些個被他親手畫在小冊子上的妖怪的肖像漸漸變成了深灰色的輪廓。
一副肖像畫變成深灰的顏色,就意味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他想認真記住這些妖怪的面容,想和他們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
可是一夜之間,他已經失去了好多的朋友。
「要是帝君在就好了,帝君他一定能殺了元思那個神經病!」蒼玉摸著懷裡的小冊子,幾乎紅了眼睛。
聞修永認真地打量這個少年,復又想起趙閱之前和他說過,他們在蓮君的別墅里,見到了傳聞中的雪鱗蒼龍。
那雪鱗蒼龍原是天生的龍神,乃是則靈帝君的近臣。
他卻不知,當初的雪鱗蒼龍早就已經在則靈帝君身入輪迴之境時封印於佩劍之上,而狻猊後來大鬧九重天,更從九思神殿中偷出了帝君佩劍,想要等到帝君輪迴入世後,再將劍還給他。
但狻猊不知雪鱗蒼龍覆在帝君佩劍之上,而此去經年,自兩千年前則靈帝君與敬仰神君以轉世輪迴之身殉道之後,他也再沒有尋找到有關於帝君的一絲消息。
「龍神大人。」聞修永垂首行禮。
蒼玉剛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楚靖陽看了一眼,他就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
「聞妖主不必過分憂心,如今有我和蒼玉,還有……」
楚靖陽說著,回身去看被鍾晴牽住一隻手的贏秋,「還有贏秋,我們一定會盡力保護住妖族。」
他也許是想起了則靈,還有那多年塵網中的往事,「如若不然,則靈當初為眾生謀得的平等,就將毀在眼前。」
有人說,則靈帝君偏袒妖族,甘為妖族入世,也甘為妖族殉道。
但楚靖陽很清楚,則靈是為妖族,也是為蒼生。
世間萬物生靈皆有其生存的道法,強權傾軋造成的生而不平等,何嘗不是一種人間苦難的根源?
則靈要去拔除這腐爛的根,無異於是在刮那些仙宗的骨。
即便他是四海皆敬的帝,所求之法,也始終道阻且艱。
他是用了數千年的時間,才令妖族可以光明正大地生存在這個世界裡,楚靖陽又怎麼可能會讓元思那麼輕易地就毀掉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