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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在半空纏裹燃燒,一抹暗光逐漸凝成一個男人的身形。
也是此刻,那簇簇的蓮火驟然滅盡。
當傅沉蓮看見那樣一張熟悉的面容時,他的身體陡然僵硬。
「沉蓮, 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懸在半空中的男人穿著絳紫的衣袍, 好似這連天的大雨從未沾濕他的衣袖半分,當他笑時, 便是慈眉善目, 仙風道骨。
可沒有任何人比傅沉蓮更清楚, 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有著怎樣一顆骯髒陰暗的心。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 不要妄圖脫離我的掌控, 無論你在哪兒, 」男人笑得溫柔,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從來都是如此慈愛,可他說出的每一個字, 都無端令人背後生寒, 「我都能找到你。」
傅沉蓮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過,他竟然會在這裡, 見到傅凜。
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他兒時起, 便從來沒有教過他什麼人性本善,克己復禮,亦或是他人口中的君子之道。
從五歲那年起, 傅凜就讓他的手上沾了鮮血。
此後多年,他身為靈虛仙宗的少君,便同他父親傅凜一般,人前光風霽月,人後便隨性妄為。
作為傅凜手中的那把刀刃,他早已習慣於聽從傅凜的命令。
那是他這輩子都無法洗淨的過往。
曾經的傅沉蓮從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也許是從兒時起,對父親的那種本能的恐懼就已經深深地根植在了他的腦海里。
那些穿透關節,纏裹在骨肉之間的跗骨絲會懲罰他所有的不聽話。
如果不是他在死人堆里撿到了那個小瞎子,如果不是她當初倉皇無措地捏住他的衣袖。
那時她只穿著單薄奇怪的衣服,身上還沾了死人堆里許多的血色髒污,她凍得鼻尖發紅,看起來有些過分狼狽,在那樣寒冷的夜裡,她瑟瑟發抖,慌亂間胡亂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她連聲音都在抖,「你可以不殺我嗎?」
在那之前,從沒有人敢如此接近他。
那時他的另一隻手裡還握著一柄仍在滴血的長劍,周遭蔓延的火光照得劍刃透出薄冷的光,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打量眼前那個看起來纖細又脆弱的姑娘。
她的膽子很小,可偏偏在他因為周遭越發濃烈的血腥味而止不住反胃時,她還試探著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一開始,傅沉蓮只是覺得她很奇怪。
她同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只看一眼就知道。
她看起來柔弱又可憐,就像是一隻隨時都能輕易死在他手裡的小動物。
傅沉蓮本該在那日就殺了她的。
可是當他將另一隻手裡的那柄劍湊到她的脖頸,故意惡劣地輕嗤:「憑什麼?」
她整個人都因為貼在她脖頸的冰冷劍刃而開始發顫,那雙沒有神光的眼睛也因此而透出幾分慌亂驚懼。
傅沉蓮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人,明明已經很害怕,卻始終沒有掉一滴眼淚,最多只是眼眶稍稍紅了一些,卻是連說話都說不清楚。
她仿佛從未經歷過這樣的血腥屠戮,即便她的眼睛看不見,但周遭的血腥味道,還有那些之前壓在她身上的死人,在這樣的境況下,她腦海里想像的畫面或許遠比實際的一切都還要可怕。
也許是一時惻隱,覺得有趣。
傅沉蓮沒有殺她,在那個寒夜,他讓那個小瞎子握住他的劍鞘,牽著她離開。
他瞞著父親,把他撿來的小瞎子養在了自己房間背後的密室里。
可是那天夜裡,當他再回密室時,卻發現她已經憑空消失,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
只不過是丟了個隨手撿來的玩具,他才不在意。
後來再見她,卻是在他遭人暗算,渾身是傷地倒在山林里,朦朧視線里,她就那麼直愣愣地站在不遠處,雙手扶著一棵樹,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地僵著脊背,警惕地問:「是誰在那兒?」
她穿著單薄的白色衣裙,可卻只有那麼單薄的一件,還露出了一雙手臂,和纖細的小腿,她赤著的一雙腳上早已被碎石劃出許多道傷痕。
傅沉蓮只看過一眼,便下意識地偏過頭,不再去看。
此後的許多次,她總是會憑空出現在他孤獨又血腥的噩夢裡,不知不覺間,她竟成了那些舊夢裡唯一溫柔的影子。
即便是修仙宗門,也終究大道未成,難以辟穀,但傅沉蓮卻不一樣,他明面上雖是靈虛仙宗的少君,可除了傅凜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本體實則是一朵無葉玄蓮。
他從來不食用任何東西,當然也從來沒有人在意他是否需要。
旁人只當靈虛仙宗的少君傅沉蓮天生仙資,仙道已成。
「不會吧?你連肉都沒吃過嗎?」女孩兒曾那樣驚詫地問他。
「那你也沒吃過糖嗎?」那時她從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顆糖來,撥開糖紙往他的方向遞過去,「你嘗嘗,你肯定會喜歡的!」
那是傅沉蓮此生第一次嘗到甜的味道。
那是一種很令人留戀的味道,就好像她的笑容一樣。
後來吃過的桂花糕,糖葫蘆,喝過的雄黃酒,霽月茶,都是她教給他的,有關人間煙火的味道。
她努力地教他善與惡,也教他學會看清自己的心。
傅凜期盼的,是將傅沉蓮煉化成他手裡的一柄利刃,不必分善惡,不必懂世味,只需要足夠聽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