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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許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傅沉蓮一看到她,就只是這麼望著她,他那雙神情空洞的眼睛裡竟然漸漸地染上了淺淡的水霧。
那樣朦朧的水光,是比這海水的粼波還要動人的光影。
他們就浸泡在這冰冷的海水裡,贏秋眼睜睜地看著他眼眶漸紅。
「阿秋,」
他忽然抱住她,不讓她在看他的眼睛,他的嗓音有些喑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麼?」贏秋被他環抱著,一時還沒有意識到他這句話的意思。
「你是不是……」
他的喉嚨有些發緊,「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人生,我的一切,早就是別被人設定好的?」
贏秋脊背一僵,她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辦法反駁。
曾經她去到那個世界的那些年裡,從女蘿妖,再到那些大大小小她總是刻意讓他避開的許多事情……種種跡象,都在告訴他,她什麼都知道。
知道那終歸是個虛幻的世界,也知道他要擁有些什麼,失去些什麼,都是別人筆下既定的結局。
原來他的愛與恨,都是那個女人賦予他的設定。
「我用了好多年……」
他滾燙的眼淚滴落下來,就落在她的後脖頸,此刻他幾乎渾身都在顫抖,「我用了好多年,很努力地在做一件事情。」
「我想掙脫父親的束縛,我以為我成功了……」
他握著她手臂的指節再度屈起,他仿佛從未如此迷茫絕望過,「可是這多可笑,阿秋,那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原來還是別人手裡的提線木偶。」
傅沉蓮用了百年的時光,一直想要從傅凜給他的陰影里掙脫出來。
可是到今天他才發現,他逃脫了傅凜,卻始終還是別人的傀儡。
他那些骯髒血腥的過往,甚至是父親,朋友,還有南行路上的那些刀光血影,雲波詭譎,都是那個女人給他的。
此刻的傅沉蓮,腦子一片混亂。
那個女人隨意寫下的單薄字句,便造就了他百年苦痛的歲月。
他甚至已經開始分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算虛幻的,還是真實存在的。
「小蓮花,」
隨著海浪翻覆的聲響,贏秋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雖然我也不太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你想一想,我不是也去過你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嗎?」
贏秋大約也能明白一些傅沉蓮此刻的心情。
其實在她曾經和他一起度過的那些年裡,當她意識到自己喜歡他的那時候,她早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
他所在的那個世界,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而她喜歡上的那個少年,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個單薄的紙片人。
「宇宙浩瀚,這世上的許多事情原本都說不清楚,也許這整個宇宙里就存在著許多個不同的世界……」
贏秋就趴在他的肩頭,「真真假假的,我們分不清就索性不要去追究了,再說了,你和那本書上描寫的你明明不一樣啊。」
「你快鬆開我點兒……」她說著,又掙紮起來。
傅沉蓮下意識地鬆了鬆手指,然後他就被面前的女孩兒捧住了臉。
他不由自主地望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眸,耳畔又是她的聲音,「以前我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聽那本書的電子書聽了兩三遍呢!你明明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剝人的皮囊,更不會殺了人還跟個變態似的笑……」
在那本《滿城雪》里描寫的傅沉蓮,是甘於墮落在他的父親傅凜手裡的反派人物,因為受了父親傅凜的影響,殺人是一種能夠令人愉悅的樂趣,他甘願聽從傅凜的命令,甘願偽裝成仙門少君該有的姿態,然後慢慢地將那些信任他的傻子們一個接一個的弄死。
書里描寫他善取人完整的皮囊,陰暗又變態。
作者不止一次地強調他空有一副驚艷動人的容顏,卻是個沒有心的怪物。
可那跟贏秋認識的小蓮花,一點也不一樣。
「你一點都不像他,」
贏秋伸手拂開他額前濕潤的淺發,「小蓮花,難道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年,也是假的嗎?」
那些都是發生在那本書的既定劇情外的事情。
從贏秋去到那個世界,認識他的那時候起,就知道他和那本書里設定好的那個人一點也不一樣。
贏秋也想不明白那個世界到底是不是虛幻的,但是追究這樣的真真假假早就沒有意義,因為他此刻分明就如此真實地立在她的眼前。
有溫度,還會像個小哭包似的掉眼淚。
他有著一顆赤誠的心,也有著這世上最漂亮的一雙眼睛,他靦腆害羞,溫柔純淨。
再多的鮮血泥淖,也沒能折斷他清傲的脊骨。
「和我回家,好不好?」贏秋用手指擦去他臉上的水痕,又用指腹輕觸他微紅的眼皮。
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晶瑩的水澤沾在他的眼睫,他幾乎就在她這樣的目光里生死輪轉過一回。
「好。」他的聲音里仍藏著細微的哽咽。
仿佛那種天塌地陷的崩潰情緒就在她的字裡行間里漸漸收斂,他牽緊她的一根手指,仿佛是想通過她的溫度,來告訴自己,至少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來到他的世界,陪伴他的那些歲月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