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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間稍顯陰沉的天色里,面朝那無垠闊海,她看見了不遠處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
明明之前她還坐在休息室里,可是為什麼現在她卻會出現在海邊?
腳上的一雙高跟鞋裡已經陷進去許多砂礫,她不得不蹬掉鞋子,坐起身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子。
「你是誰?」她警惕地盯著那個始終背對著她的男人。
當她看見他終於徐徐轉身,那樣一張精緻無暇的面容陡然展現在她的眼前,她仿佛是渾身的血液都在剎那涼透,一種從脊背深處襲來的涼意蔓延開來。
她的手指蜷縮,嵌進砂礫里。
仿佛是不敢置信似的,她盯著他的臉,嘴唇都有點發抖,卻又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句話。
傅沉蓮將她所有的神情都盡收眼底,他從頭到尾眉峰未動,那雙漆黑的眼瞳里透不出絲毫多餘的情緒。
可是當他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女人,腦海里卻搜尋不到關於這張臉的任何一點記憶。
女人在對上他的那雙眼睛時,下意識地就要轉身逃跑。
可他輕輕一揮手,她腳下的沙子就開始陷落,不過剎那之間,她腰部以下就已經埋在了沙子裡,無論她怎麼掙扎都爬不出來。
她沒辦法回頭,也自然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情。
輕緩的腳步聲漸漸近了,當他在她身前站定,女人仰頭看他。
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握了一柄劍,那劍柄上雕刻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龍蜿蜒而下,蔓延直劍身首端。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手中長劍的劍鋒朝下,嵌進沙子裡,然後他蹲下身,就在她的面前,睨著她。
在看到那本《滿城雪》之前,傅沉蓮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曾經所存在的那個世界。
他原本以為,他來的那個地方和這裡,都是存在於浩瀚宇宙里,不同的時空。
可是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料到過,他那所謂的來處,不過只是眼前這個女人筆下的數頁字句。
當晏子真將那本書遞給他時,他一開始也以為這個女人或許也是從他曾存在的那個地方里來的,可是那書里有關於他,有關於楚靖陽的所有事情,都無比詳盡。
曾經旭日峰上,他當著仙門十二宗許多人的面,被傅凜一劍穿心,卻幸而未死。
後來的好多日夜,他常在渾噩之間做一些荒唐的夢。
夢裡的那個他,從未遇見過贏秋,也從來沒能逃脫傅凜的掌控。
他娶了女蘿妖,丟了蓮花瓣,在南行路上與那些仙門子弟風雨同舟,與天元宗首徒楚靖陽為朋為友……他一步又一步地將所有信任他,崇敬他的那些人引入一個又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讓他們丟了性命。
旭日峰上,他更是親手殺了一心將他當做知己好友的楚靖陽。
他們對他所有的信任,終成了他刺進他們胸膛里最鋒利的匕首。
夢裡他所有夢過的情節,都同那本書上所記載的一切如出一轍,就好像他的人生,他的過往與未來,都從來遵循著那本書上的每一個字。
如果不是贏秋,也許他當日在旭日峰上,就真的該死在傅凜的手裡。
這多可笑,原來糾纏了他一生的噩夢,實則是這個人一筆一划安排好的。
腦海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來回撕扯,傅沉蓮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太陽穴傳來陣陣抽痛。
嵌在沙子裡的那柄劍在不斷震顫著,瑩白的光芒在劍身不斷流散。
女人一直注意著他的神情變化,她脖頸間戴著的那枚冰藍的晶石忽然散發出一陣強烈的光芒,她發現自己原本被封住的嘴巴忽然能動了。
「傅沉蓮!你居然沒死!」女人明明很害怕,可大約是再見到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時,就無端勾連起那些慘痛的回憶,那麼多年無處發泄的情緒讓她此刻的胸腔內驟然盈滿怨憤,「你命怎麼這麼大?」
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尖銳,好似綿密的針在刺著他的耳膜,他在朦朧中聽到的龍吟又驟然蓋過了她的聲音,讓他聽不清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但是她的吵鬧讓原本就已經大受刺激的傅沉蓮無法冷靜,他伸手將嵌在塵沙里的長劍提起,劍鋒頃刻間就已經橫在了她的脖頸間。
女人罵罵咧咧的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片刻,她開口時聲音還在發抖,「你,你幹什麼?你還想殺我?」
傅沉蓮握著劍柄的手指收得更緊,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精神徹底崩潰的瘋子,根本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他眉眼間滿是陰鬱戾色,劍鋒就要劃破她的脖頸。
「小蓮花!」耳畔有銀鈴聲動,他仿佛聽見了贏秋的聲音。
於是手指顫了一下,他晃神的瞬間,就又聽到「撲通」的一聲,好像高空之上有什麼重物狠狠地砸進了海里。
緊接著,他又聽到了晏子真的聲音,「夫人!」
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傅沉蓮手指一松,長劍就掉落在了塵沙里。
而他早已經躍入深海。
贏秋被傅沉蓮拽出海面時,還猛烈地咳嗽了好一陣,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才算看清眼前的他。
他烏黑的短髮被海水浸濕,仍有水珠不斷順著發梢滴下來,她一邊咳嗽,一邊揪住了他的衣襟。
「你,」
她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又被嗆得咳了好幾聲。
「你為什麼總是不聽話,你去哪兒都不告訴我,傅沉蓮你到底要幹什麼?」這大約是贏秋第一次這樣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