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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旁邊的窄巷有三兩行人,紛紛回頭去看,幾個人推著輛車經過,車上鋪滿稻草,稻草堆里橫七豎八躺著許多斷了氣的屍體,有男有女,個個面色發青,顯然已死去多時。
賀明琅禁不住皺起了眉,章顯看他神情,解釋道:「忘了跟你說,這條路通往城門,他們是要去郊外的亂葬崗。車上那些應該都是修建神廟的罪奴,這麼重的活計,每日都會死幾個,走大路怕嚇到人,所以都要從這裡經過。」
章顯暗罵自己粗心,選了這麼個地方來喝酒,他是武人,死人見的多,並不在意,但賀明琅是文官,怕是格外講究,他頓了頓,又道:「要不然,咱們換個地方?」
誰知賀明琅收回目光,搖搖頭說道:「這裡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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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直喝到天黑才分別,回到家的時候,正室內燈火通明,唐明珠正對著門口坐著,懷中抱著孩子,哼著曲子哄他睡覺,賀明琅抬頭那一瞬,忽然覺得自己看見了世上最極致的美景。
他不忍打擾,直到唐明珠抬頭看見了他,才抬腿走進屋內,唐明珠順勢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探過頭去,見那小子已然睡熟,這些天他長開了許多,沒有原先那麼皺巴巴的樣子,似乎真的好看了不少,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臉,唐明珠嘖了一聲,說道:「一會兒流口水了。」
賀明琅只得縮回手,唐明珠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笑道:「要不,給你抱抱?」
賀明琅忙退後一步,擺擺手:「算了吧,一會兒把他吵醒了。」
唐明珠瞪他一眼,自打知道賀明琅嫌棄自己兒子丑,可把她氣壞了,本想著,父愛不同母愛,她懷胎十月,感情是融在骨血里的,賀明琅不一樣,他只能慢慢培養。
可這些天,賀明琅的父愛培養的並不明顯,抱孩子的次數屈指可數,甚至還一度想將兒子扔給乳母。
唐明珠抱著孩子繞開他,臉瞬時垮下,埋怨道:「不抱就出去,哪有你這樣當爹的,你要實在接受不了,我給他換一個。」
「換一個什麼?」
「換個爹。」
賀明琅氣結,這女人自打生了孩子,脾氣見長,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他雖然不是一個好爹,但還是一個好夫君,當下忙將孩子搶了過來,學著唐明珠的樣子輕哄,哪知道懷中那小子一點面子也不給,這廂剛離開母親的懷抱,便哇哇大哭起來,唐明珠聞到他一身酒氣,又罵道:「這麼重的味兒,難怪兒子要哭了。」
她伸手將小子抱過,把賀明琅趕到了一邊不再理他,賀明琅有些委屈,從前他喝酒歸來,她都是貼心的給他倒茶遞水,從來沒嫌棄過他,自打這小子來了以後,她正眼都沒看過自己。
說也奇怪,那小子一回到唐明珠懷裡,立刻就止住了哭聲,眼角還掛著淚,但睡得卻十分安穩,他頓時生了將那小子拽下來打一頓的心,只是怕唐明珠跟他拼命。
賀明琅無奈,只好先去洗澡。
將一身酒氣全部清理乾淨後,才重新來到主室,孩子已被乳娘抱走,唐明珠手上做著孩子的小衣,見他走來,努了努嘴,指著桌上的醒酒湯道:「快喝了吧,免得半夜頭疼。」
許久不曾有的溫情把賀明琅感動的眼淚都要下來了,他一把環過唐明珠,不無委屈地說道:「就知道你還是疼我的。」
唐明珠有些無奈,道:「怎麼跟個孩子似的。」隨即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鬆開。
賀明琅喝完醒酒湯,看著她一針一線地繡著,從前唐明珠並不會女紅,自打有了孩子,什麼都學會了,他探頭看去,皺眉道:「這什麼呀,怎麼瞧著像大貓和大蟲?」
唐明珠愣了愣,放遠看了一眼,明明就是龍和虎呀!
她已學了好一陣子,教她的繡娘都說她進步很大,怎麼會是貓和蟲呢?
轉頭看見賀明琅揶揄的目光,伸手就是一個窩心捶,賀明琅捂著胸口,笑嘻嘻的受了,轉而對她說:「你也太偏心了,只給那小子繡,卻不給我繡,我要個荷包,你瞧著安排上。」
唐明珠有些無奈,這人還跟自己兒子爭風吃醋,但他一臉不容拒絕的模樣,只好點頭答應下來。
兩人溫存了好一會兒,夜色漸沉,唐明珠繼續繡著兒子的小衣,出聲趕他去睡客房,賀明琅摟著她的腰,想起下午那檔子事,說道:「下午我碰見羅氏了。」
唐明珠「嗯」了一聲,等他下文,賀明琅環著她的手緊了緊:「她死了」。
唐明珠手中針線一頓,只聽賀明琅又道:「聽說被扔亂葬崗上了。」
唐明珠放下手中針線,長嘆了一口氣,只問了一句:「我爹知道麼?」
唐宴被關在大理寺,唐家其他人都成了罪奴,並不在一處,賀明琅回:「應該是不知道的。」
「那就好。」屋內燭光搖曳,光影晦暗,唐明珠用針挑了挑燭芯,說道:「可見老天是開眼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哎!」
又是一聲長嘆,老氣橫秋的長嘆。
賀明琅伸手捏著她的下巴,轉過她的臉,見她面上並無喜色,十分不解:「我以為你會高興。」
高興麼,唐明珠自己也不知道,從前羅氏就像只趾高氣揚的母雞,她鳩占鵲巢,逼的她母親抑鬱而終,她機關算盡,以為自己爭贏了,肆無忌憚地驕橫了一輩子,可到頭來,卻落得個用草蓆一卷扔亂葬崗上的下場,肉.身不得安葬,魂魄也只能做個四處飄零的無主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