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頁
賀明琅扶著她的腰身,道:「這是緩兵之計,季家那麼多人,輪到岳父的時候,都到明年年關了,這麼長的時間,總會有變數。」他湊到唐明珠耳邊,輕聲道:「陛下可能活不了幾個月了。」
唐明珠聽不進去,皇帝已病了這麼久,卻還沒事,難道唐宴活命的機會要寄希望於跟皇帝比命長麼?
但有時候的事情就是這樣,絕處方能逢生。
皇帝病入膏肓,卻眷戀權勢,要方士給他下了重藥,原本空虛的身子加速衰竭,終於在一個寒風凜冽的夜晚龍馭賓天,而彼時季家人已死絕,當月要斬首的,正是唐宴。
得到消息的當晚,唐明珠昏了過去,醒來萬萬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因為國喪,舉國哀鳴,唐宴這事就擱淺了下來,等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唐宴這條命才算徹底撿了回來。
放歸那日,唐明珠去接唐宴,被關押的這些日子,唐宴像蒼老了十歲,父女二人相顧無言,半晌,唐明珠才含淚道:「您受苦了。」
唐宴滿面激動,伸手抹了把眼淚,自打進了大理寺,本以為這次死定了,隨著季家人一個個被斬,唐宴也日日備受煎熬,好不容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被告知國喪,所以斬期延後,他惶惶不得終日,哪知自己竟還有命活著,唐宴知道這其中少不了女婿賀明琅的功勞,正想著,他轉頭看向沉默的賀明琅,賀明琅沖他笑了笑,安慰唐明珠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回去吧。」
臨上車前,唐宴止住了腳步,他欲言又止,唐明珠知道他是想問唐明菀的情況,今日大赦,連他都能放了,何況其他人。
唐明珠喉頭微動,說道:「上車吧,我帶您去接她。」
唐明菀因為大小姐脾氣,以及心中怨毒至深,在獄中受盡苦楚,出來的時候,唐明珠幾乎認不出,滿頭枯草般的頭髮,偶爾看能看見虱子在其間穿梭,身上的衣裳破爛的辨不出原來的顏色,更擋不住凜冽的寒風,她見到唐宴,一把撲進他懷裡,父女二人哭的肝腸寸斷,唐宴看到女兒這樣,滿心愧疚,不住地說是自己害了她,唐明菀只是一個勁兒的哭。
父女情深分外扎眼。
賀明琅低頭看著身邊的唐明珠,輕聲道:「難受麼?」
唐明珠搖了搖頭,說道:「習慣了。」
這麼多年,本就是如此,他的父愛大多給了唐明菀,再難擠出一點給她,而唐明珠為人子女,無法做到對他的生死置之不理,保他一命,就當是還生養之恩吧。
唐家被抄,名下的地契產業都被充公,再無容身之所,賀明琅將他們安置在莊子上,眼不見為淨。
從前莊子荒著,只有下人打理,唐明珠抱怨過幾回,明明可以買鋪子,卻非要買莊子,可這次卻派上了大用場,回程的時候,唐明珠問他:「你置辦莊子,是早知道有這麼一天麼?」
賀明琅笑道:「我又不是神,什麼都能算準,只是有那麼多親朋好友都在官場,難免遇到什麼事,未雨綢繆罷了。」
唐明珠抹平衣角,笑道:「你總是那樣周到,若不然……」
若不然,她只有跟唐明菀同處一個屋檐了,她可不願意,賀明琅握著她的手,道:「就算沒有莊子,我也不會讓你討厭的人進家門的,反正咱家有錢,酒館客棧隨他們選。」
「那成什麼樣子?」
「能活著就不錯了,至於活成什麼樣,還由得了她麼?」
事後,唐明珠從銀號里將唐宴給她留的東西拿了回來,作為他東山再起的資本,唐宴只是看了一眼,便推了回來,他不肯接受,反而在隴上種起了地。
唐明珠不理解,可賀明琅卻是能懂他的人,他說唐宴這輩子財已賺到了極致,可卻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還不如做個普通人,就算出事,也絕不會是捅破天的大事,隨他去吧。
------------------
賀明琅的一張嘴,可能開過光,安穩了沒幾天,果然出事了。
莊子上的下人來報,說唐明菀失蹤了,賀明琅派人去找,得到的消息卻是她一早出了城門,往西面去了。
「西面,那是去往豫縣的方向。」賀明琅淡淡道。
豫縣,那是江淮安任職的地方,她果然還是不死心。
自打顧湘成親以後,他們再沒有江淮安的消息,但他跟唐明菀的這段孽緣,害他丟了官職,丟了前途,未來不知道要難多少倍,看到唐明菀,他總會令他想起曾經那些過往,像從前那般推心置腹地對她,恐怕難了。
唐明珠擔心唐宴,坐車去看他,可到莊子上的時候,他正赤腳在隴上撒種,似乎沒受什麼影響,唐明珠有些意外,開口道:「唐明菀可能是去了豫縣。」
唐宴的手微微一頓,嘆息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由她去吧!」
是啊,兒孫自有兒孫福,從前唐明菀有什麼閃失,唐宴定然比誰都著急,可如今他能說出這句話,甚至不多問半句她的去向,唐明珠忽然有些釋然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第三年的時候,唐宴一病不起,臨終前,他將唐明珠叫到跟前,說道:「這輩子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娘和你,年少時犯下太多的錯,希望你能原諒。」
唐明珠看著被病痛折磨得如同枯槁的老人,忍不住痛哭起來,半晌她點點頭,唐宴才虛弱地笑了,他悠悠呢喃:「罪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