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頁
難怪他每天都趴在桌上睡覺,不與任何人交流。因為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放棄了掙扎和反抗,無奈又無力地等待著死亡,不是沉入黑暗的死亡,而是清醒的死亡。
每一天他都會睜著眼,清醒地面對這個世界,卻只能絕望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寸一寸腐爛。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莊理越想越難受,完全聽不進司冥和校醫的話,走進醫務室,拉開帘子,把自己封閉起來,然後捂住通紅的眼。
他只是一個旁觀者都無法接受那樣的未來,司冥的心情又會如何?
莊理簡直不敢想像發病的這段日子司冥是怎麼熬過來的。他痛苦嗎?絕望嗎?會不會整夜整夜無法安眠?
「你是不是很難過?」司冥就在這時掀開帘子,探進一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望著這邊。
他自己已經那麼絕望,卻還有心情顧慮小捲毛的感受。
「以後我不會讓那些人渣再欺負你。我會保護你,直到你考上好大學,有一個好前途。」他舉起拳頭像在宣誓。
莊理放下手,露出紅透的雙眼,看著這個信誓旦旦說要保護自己的人,分明想笑,剛咧開嘴卻流出兩行眼淚。他終於明白「感同身受」這個詞是怎麼被發明出來的。
最先使用它的人一定與他一樣,都有一位正在遭受苦難的愛人。
莊理伸出手,一把將司冥拉進帘子,將他緊緊抱住。
「我也會保護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輕輕拍打司冥的脊背,無比溫柔地安慰。
司冥抱緊了他,手足無措地安慰,然後陰狠地說道:「以後誰再敢欺負你,我打死他!」
他說的「打死」是真的打死,絕非開玩笑。對於一個沒有未來的人而言,為小捲毛做任何瘋狂的事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莊理臉上還掛著淚,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上揚。
傷感和脆弱只是一瞬,平靜下來之後,他立刻開始思考該如何拯救這個世界的愛人。
「洗浴間在哪裡?我想洗澡。」他需要一個安靜的角落好好想想。
「我帶你去,洗浴間有我的洗髮膏和沐浴露,你都可以用。」司冥戀戀不捨地放開小捲毛,熟門熟路地在前面引路。
莊理去拉他的左手,他耳朵紅了紅,卻沒掙開。
莊理繞到走廊的另一邊,去拉他的右手,他卻立刻閃避,緋紅的耳朵瞬間變得蒼白。
莊理意識到,司冥已經脫離了早期症狀,進入了逐步麻痹的狀態,現在只是右手,接下來或許會是左手;然後,他的嗓音會變得沙啞,直至無法吞咽;再接下來,他的雙腿也有可能癱瘓,失去行走的能力;最後,他會躺在床上,直至呼吸的能力也漸漸被奪走……
發病的過程看似緩慢,卻是不可逆轉的。
現在的司冥只是右手麻痹,尚有辦法拯救,等到他連話都說不出來,食物也無法吞咽的時候,一切就晚了!
漸凍症雖然是一種慢性病,留給莊理的時間卻真的不多了。他站在水龍頭下,閉著眼睛沖了十幾分鐘的冷水,走出浴室的時候眸光已變得格外堅定。
司冥握著一支吹風筒,坐在醫務室的一張病床上發呆,聽見腳步聲立刻看過來,充斥著濃濃黑暗的雙眼馬上放射出快樂的光芒。
「吹頭髮嗎?」他用左手舉起吹風筒。
「我自己來。」莊理接過吹風筒,插上電源。
風呼啦啦地吹,屏蔽掉了所有雜音,卻無法屏蔽司冥灼熱的眼神。他站在病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小捲毛,像黑暗裡的飛蛾看見了一豆燈火。
然而,當莊理轉頭去看他時,他卻又飛快移開目光。
莊理勾著唇角笑了笑,收回視線,繼續吹頭髮,於是司冥又凝神屏氣地看過來,像做賊一樣。他是多麼渴望靠近這個人,卻又多麼害怕離他太近會無法抽身。
他知道自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不配擁有任何美好。
他可以保護小捲毛,卻不會在對方心上留下任何痕跡,因為他最終會變成一具腐爛的活屍,露出最醜陋的模樣。
司冥呆呆地看著這個人,眼眶不知不覺便紅了一圈。他忽然感到很難過,前所未有的難過……
察覺到愛人驟然低落的心情,莊理逗弄一句:「你總是看著我幹什麼?你暗戀我嗎?」
「我哪有!你別亂說!」司冥滿心的難過都變成了緊張,明明在否認,卻高舉雙手擺出投降的姿態。
肢體動作往往比語言更能泄露一個人的內心。他是真的拿小捲毛毫無辦法。
「我都看見了,你還想抵賴。」莊理指了指擺放在病床前面的一排藥櫃。
柜子的玻璃門可以反光,所以莊理不用轉頭也能發現司冥痴痴呆呆看著自己的模樣。
司冥這才發現櫃門把自己出賣了,眼珠一瞪,耳朵一紅,竟想也不想就落荒而逃。
莊理放下吹風筒搖頭嘆息,然後無可奈何地低笑起來。
無論穿越多少世界,這人還是那麼可愛,所以怎麼可能捨得丟下他不管……
思忖間,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出「校長」二字。
莊理馬上接起來,這才知道Q大的三位老教授已經到了,想當面跟他聊一聊。
這個結果在莊理的預料之中,於是他換上司冥早已為他備好的一套新校服,朝校長辦公室走去,行至半路似想到什麼,又返回醫務室,躲在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