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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自己把莊理送去邊境時,對方淚眼朦朧地問:「父親,您可曾把我當成您的兒子?」
你看,經歷了那麼多殘忍的傷害,莊理唯一想問的竟然還是這種蠢話。那個女人生下的孩子果然跟她一模一樣,軟弱得沒有骨頭!
思及此,莊然喘著粗氣低笑起來,心裡早已想好了待會兒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莊理。
只要他願意給一個好臉色,說幾句溫情的話,那個孩子定然會歡喜雀躍地把他放了,然後恭恭敬敬地送回鎮國公府。樂正冥這般看重那個孩子,應當不會再下殺手。
只要不死,他的偉業總有一天能實現。那個孩子聰明絕頂,總還有些用處。
思忖中,莊然脖子上的繩索被解開,人也被推入一個昏暗的房間。
莊理果然在房裡等待,只是身邊還伴著兩人,一個是坐在輪椅上的莊旭,一個是被兩名士兵反剪雙手壓跪在地上的嫣然夫人。
「陛下快救臣妾!」看見莊然,嫣然夫人下意識地掙扎。
莊然雙拳忽然緊握,又緩緩鬆開,未曾去看妻兒,只是直勾勾地盯著莊理,臉上綻開一抹溫柔和藹的笑容。
但是這抹笑容卻在下一瞬變成驚駭,只因莊理略一擺手便有兩名太監走上來,把一條白綾往他脖子上纏繞兩圈,一左一右緩緩拉緊。
隨後走進屋內的一名官員拿出一張長及地面的文書,開始念誦上面的罪名,什麼通敵賣國、殺妻殺子、草菅人命等等,細細一數竟多達一百二十六條。
莊然知道,這些罪名沒有一條屬於捏造。為了往上爬,他早已泯滅人性,壞事做絕。但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個曾經像狗一般圍著自己打轉的孩子,此刻竟一句話都不與自己說,一來就上絞刑。
這是他的兒子嗎?這是長公主生下的那個沒有骨頭的孬種嗎?
莊然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莊理,腦海中那張滿帶討好諂媚的臉,竟被此刻這一雙無比冷漠也無比殘酷的雙眼取代。
這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隻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莊然開始劇烈掙扎,常年練武鑄就的強健體魄根本不是兩名孱弱的太監壓製得住的。
所幸樂正冥及時走進來,狠狠踹了他一腳。
兩名太監這才繼續拉白綾,又半跪下去,用膝蓋頂住莊然的背,將他的脖子往後彎折。
這一幕竟與莊理的夢境完全重合。在另外一個昏暗的房間裡,長公主也是這樣被頂住背,折斷了脖子。
於是莊理站起來,把坐在輪椅上的莊旭推上前,直面莊然由漲紅漸漸轉為鐵青的臉,俯身,在莊旭耳邊低語:「感受到了嗎?那種絕望,那種無助,那種親眼看著至親被殘忍殺害的痛徹心扉,就是這個樣子。」
他細軟的手覆住莊旭的背,輕輕往前推了一把。
輪子吱嘎滾動,把莊旭送得更近一些。
父子倆面對面,一個劇烈顫抖,涕泗橫流;一個臉色青灰,眼珠爆裂。
這一幕與長公主被勒斃,而莊理被莊旭一腳踢進房間,親眼看著對方咽氣的場景何其相似?命運是一個輪迴,原來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什麼渴望父愛,什麼心慈手軟,都是一種憑空臆想。論起心狠手辣,這個孩子怕是不輸給任何人!莊然死死盯著莊理平靜無波的臉,又看向站在他身後,儼然是個護衛的樂正冥,忽然咬著牙根笑了。
「好,」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斷斷續續說道:「你,果然,是我,莊然的,種!好,真好,哈哈~」
只暢快地笑了兩聲,他便垂下頭死透了。
原主無論怎麼討好也換不來莊然的一個正眼,莊理卻用死亡獲得了對方真心實意的一句讚嘆。人心的複雜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莊旭直面父親笑得猙獰卻布滿死氣的臉,終於徹底陷入崩潰。他張開嘴卻喊不出聲,裂開眼眶卻流不出淚,只能慢慢抬起雙手,覆住自己僵冷的臉龐,試圖逃避這可怕的一切。
兩名士兵放開嫣然夫人,對方立刻就撲到莊然的屍體上,發出哀痛至極的悲鳴。
這座老舊昏暗的房屋,在她的癲狂中震顫,仿佛隨時都會倒塌。
莊理沖樂正冥勾勾食指,兩人就並肩退了出去,站在暖黃的日光中,眺望遠方。
「抄了國庫和那些權貴的家,我們就有足夠的資本去製造火器。正好冬天到了,百姓食不果腹,冷無裘衣,不如以工代賑,讓他們去燒高爐、挖煤礦,好歹有免費的地方住,有溫暖的火烤,有飽足的糧食吃,開春還能拿到工錢。你覺得如何?」
「都聽你安排。」樂正冥輕輕摩挲小捲毛的發頂,笑容溫柔。
少年看似什麼都不在乎,也仿佛殘忍冷酷,可他內心自有一番秩序。
7480蜷縮在小黑屋的一角,再次流下絕望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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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正冥登基為帝,改國號為「華」,次年,率領百萬大軍出征周邊各國。
他的軍隊使用的是火槍大炮,別國軍隊使用的卻是弓箭彎刀,武器的巨大代差讓華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統一了中原。異族聯軍也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從此視華國為禁地,秋毫不敢來犯。
這日,遠征漠北的樂正冥終於回到皇庭,與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捲毛相見。
他扯開一匹華麗的鮫紗,裹在小捲毛身上,又把一頂金冠輕輕扣在他蓬鬆的髮髻上,柔聲問道:「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