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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是俊美的,清雅的,勾唇淺笑的時候卻又顯現出幾分妖異。
第一眼看見少年,齊王的目光就凝固了,像冰塊吸附著陽光,眼瞳瞬間被點亮。
也因此,他昨日竟臨時改變計劃,未曾趕去城外的青天觀尋找玄真子法師,而是莫名其妙住進了這棟茶樓。
當少年扛著那面旗幟,越過人群不疾不徐地走來時,誰都不知道,他已麻木許久的心臟竟忽然產生了悸動的感覺,一股熱流從心室里噴薄而出,溫暖了他的胸口。
這份突如其來的悸動預示著什麼,齊王並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一站在此處,看向少年,目光就無法從對方身上移開。
所幸他的侍衛對少年同樣很感興趣,也都躲在窗戶後面興致勃勃地看著,故而並未發現他的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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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終於把周小姐追了回來,母女倆像是遭逢大難一般,頭髮亂了,衣服髒了,連鞋尖都磨破幾個洞,哪還有出門時的精緻得體。
莊九歌也跟著回來了,一邊喘粗氣一邊沖自家哥哥擺手,額頭布滿汗珠,可見累得不輕。
因為這場鬧劇,圍觀的人更多了一些,大家指著神色瘋癲的周小姐,嘴裡嘖嘖感嘆著什麼。
眼看女兒被人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觀,周夫人也開始打退堂鼓。若不是聽說這位小先生能請到神靈相助,而丈夫又嚴令禁止道士再登門,她今天根本不會把女兒私自帶出來。
但她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靈溪道長治不了那群惡鬼,玄真子法師也來家裡看過,亦是束手無策,除了神靈,誰還能幫助女兒?
就這麼走了,周夫人不甘心;不走,女兒又受不了這個刺激。連丈夫都徹底放棄了,她一個人掙扎還有什麼用?
兩難之下,周夫人竟紅了眼眶,頹然無助地看向小先生。
莊理指了指對面的茶樓,溫聲道:「去金滿樓坐下聊吧,那處安靜。」
「好好好,小先生您請。」周夫人連忙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她腦子亂得很,一切都聽憑小先生吩咐。
站在窗邊的齊王盯著慢慢走來的一行人,頭也不回地吩咐:「把隔壁的雅間安排給他們,上最好的茶水和糕點。」
侍衛統領打開房門吩咐下去。
少頃,隔壁雅間傳來一陣走動的聲音,周小姐還在掙扎,口裡吚吚嗚嗚地嚷著一些怪話。
少年婉轉的嗓音隨之響起:「夫人,你們先去修整一番吧,我在此處等你們。」
周夫人正有此意,連忙說好,房門吱嘎打開,一串腳步聲漸行漸遠。
齊王慢慢走到與少年僅一牆之隔的地方,往軟塌上一躺,靜靜聽著那邊的響動。他武藝高強,內功深厚,隔著一堵牆也能清晰地探知對面房間裡的兩道呼吸聲。
其中一道微微帶著喘,像是剛經歷過劇烈的跑動,應當是少年的弟弟。
另一道平緩綿長,不疾不徐,不是少年又能是誰。
不知不覺中,齊王就閉了眼,忽略掉另外一道喘息,專心致志地聆聽少年的呼吸。久違的放鬆和靜謐襲上他的心頭。
看見王爺合上雙眼,顯現出恬淡安詳的神態,幾名侍衛瞠目結舌,震驚不已。
他們張了張口,想問問王爺是不是睡意來了,卻又唯恐打斷他的睡眠。
王爺已經連續好幾年未曾睡過一個囫圇覺,睜眼到天亮更是家常便飯,若是換一個人來經受這種折磨,恐怕墳頭的草都長三米高了。所幸王爺武功高強,身體硬朗,這才撐到現在。
「去拿毛毯!」侍衛統領無聲吩咐。
兩名屬下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拉開房門,如履薄冰地跨出門檻,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偏在此時,隔壁的兩個少年開始說話,令齊王安詳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
侍衛統領啪地一聲拍打自己額頭,滿臉都是惋惜。
齊王倒是半點感覺都沒有,立刻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少年的說話聲。
「哥哥,你連抓鬼都會嗎?」
「我只會抓人心裡的鬼。」少年刻意壓低的嗓音仿佛帶著一種魔力,讓齊王想要一聽再聽。
無時無刻不被昏沉和疲憊折磨的大腦竟在此時變得一片清明,像是被清澈的泉水洗滌過。
齊王慢慢靠坐起來,抿直的薄唇緩緩鬆懈,繼而微不可查地上揚。
「人心裡是什麼鬼?」少年的弟弟好奇追問。
「人心裡的鬼不是鬼,但它們卻比鬼還可怕。」少年似是而非地說道。
「既然不是鬼,那哥哥你怎麼抓呢?」弟弟越來越好奇。
齊王也露出興味的神色。睡眠的嚴重缺乏令他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和探索的欲望。時隔三年,他再一次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接納感,他試著把自己的意識融入這段對話,繼而想像少年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和細微的動作。
少年以什麼樣的姿態坐在椅子上,以什麼樣的表情說著這些神秘的話,心裡又在思量著什麼……齊王統統都想知道。
「抓鬼的不是我,是周小姐自己。」少年輕笑著說出這句話。
齊王閉了閉眼,幾乎能夠看見少年殷紅的唇瓣是以怎樣漂亮的弧度勾了起來。他笑著的時候最好看。
不知想到什麼,齊王提起筆在紙上寫了一句話:「昨天他回去之後遇見麻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