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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底下的觀眾們卻越發專注地看著舞台,並沒有因為『單調的獨唱』就選擇走神。
顯然, 儘管大家經常說音樂劇是一種集體的藝術。
可事實上, 絕大多數人還都是習慣性地認為,自己付出的票錢主要是花在演員上的。
因此,在上半場鋪墊了那麼多後……
直到這一刻, 才算是徹底進入高潮,才開始圖窮匕見,才開始生死存亡,才開始決定觀眾們這一次的票錢花得到底值不值!
舞檯燈光變成瑰麗的藍綠色調,但又有一部分白光朦朦朧朧地照在最上頭,形成了一種極端迷幻的視覺效果。
此時再也不用考慮怎麼配合其他演員的蘭迪,身體姿態無比的放鬆,對於一個從小就在舞台上長大的人來說,眼前幾千人的場面根本不算什麼,自然也就談不上緊張。
他自顧自地沉浸在角色中,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地低唱出了第一句[我是瘋了嗎]?
我是瘋了嗎?誰會給一個畸形人寫情書?
蘭迪做出一個撫摸臉上『笑臉』傷口的動作。
按照劇本的設定,他這裡是展示笑面人驚悚可怕的臉,燈光師很配合地還給了燈光,確保將那張古怪又猙獰的特效妝完全呈現在觀眾們的面前。
但遺憾的是,俊美的上半張臉無疑給演員拖了後腿。
美好事物出現了殘缺,確實會有嚇人的可能,但也不要忘記,人的情緒是奇妙了,除了害怕外,還存在著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激起人心中無限的惋惜和同情。
多麼可憐啊!
面對著命運坎坷的格溫普蘭,觀眾們內心的柔情瞬間衝破對可怖特效化妝的恐懼之牆,反而流露出了一抹近乎母性的憐惜。
這就是戲劇的趣味之處了。
在沒有正式登台前,任何導演、編劇、演員都無法預知台上的表演,到底能給觀眾帶來什麼樣的情緒。
蘭迪一無所知地繼續展示著笑面人的內心。
沒有伴舞,舞台上巧妙地出現了無數屬於人的黑色影子,隨著他走動的腳布,在他四周晃來晃去,忽隱忽現,仿佛朦朧的幻影,又仿佛人世間的鬼怪,也趁火打劫地紛紛跑來捉弄著這個可憐人。
於是,觀眾們的目光更愛憐了
在下一個唱段里,格溫普蘭發現[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沒有做夢,不是虛幻。
那麼,要去嗎?
要應情書上的邀請,去見那個女人嗎?
他左右為難,他苦惱無措,他可憐又可悲,他在舞台上不停地疾走,表情驚慌痛苦。他的靈魂想要抵禦莫名的誘惑,身體卻又想去見一見那個『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女人。然後,隨著無數次的徘徊,無數次的猶豫不決,他的聲音便從清澈一點點兒變得沙啞……
觀眾們能輕而易舉地通過他的歌聲和神態感知到這種情緒上的矛盾和掙扎。
他們忍不住憤憤地想:「啊,該死!該死!那個女人只是隨手亂寫,這可憐的孩子卻要經歷這麼一番掙扎和鬥爭。」
最終,看似凌亂,實則是舞蹈指揮設計好的一通走動停了下來。
音樂緩和,從極動過度到極靜,男主立在原地不動,眼睛怔怔地望著手中的那份情書、那份誘惑……
「格溫普蘭,你還沒醒嗎?」
一個美妙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是盲女蒂婭。
扮演格溫普蘭的蘭迪便一個戰慄地單膝跪在了舞台上,臉上流露出愧疚難當的神色。
「上帝啊,我被這麼一封信搞得暈頭轉向,竟然忘記了蒂婭……」
然而,觀眾們根本不怪他。
蘭迪扮演的笑面人身上有一種近乎純真的善良,也正是這份純真的善良,才讓他面對別人隨手寫的情書產生了這麼掙扎的一幕,甚至到了最後,他還為自己的這份掙扎而愧疚,只因在掙扎的過程中,短暫地忘記了蒂婭。
可誰會去責備他呢?
誰又捨得去責備他呢?
觀眾們不由微笑地望著舞台上的這一對有情人,甚至可能想起了曾經的初戀……
忽然,舞台上溫情脈脈的一刻被惡狠狠的器樂擊潰,於蘇斯馴養的狼也隨之發出了緊張的叫聲,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冷著臉地出現在了舞台上,手中拿著一根兩端雕著王冠的鐵棒。
於蘇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發出了一聲驚呼:」是鐵棒官(底層民眾對警察的稱呼)。」
在低沉可怕的音樂聲中,鐵棒官用鐵棒指了指格溫普蘭的肩膀,做了一個『跟我走』的手勢後,又將鐵棒收回,豎著拿在手裡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於蘇斯在一旁簡單地唱了幾句來介紹眼前的形勢,大概就是『鐵棒指到誰,誰就必須服從,不能說話,不能反抗,只能聽天由命,否則就要被嚴懲』,而現在,這位官員對格溫普蘭的動作表示『這人和我走,與旁人無關,大家不用聲張』,這裡有個說法,叫『秘密羈押』。
格溫普蘭被帶走了。
於蘇斯讓蒂婭回到車子裡,壯著膽子,獨自跟了過去。
在一陣仿佛預示著不詳的音樂聲中,幕布再次落下。
但這次沒什麼停頓,無恥的小人,忘恩負義的走狗,巴基爾費德羅笑呵呵地從幕後鑽了出來。
他得意洋洋地唱了一首[小人物也有大作用]的滑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