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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色安靜地看著兩人的眼神交流,好像覺得很有趣,忽然又道:「所以,之前貧僧說的有錯嗎?那些連最起碼的忠心和守約都談不上的雜碎,連做棋子的資格都不配有的。」
肖明成平靜道:「所以你覺得自己可以凌駕於他們之上,隨意決定他人生死?」
無色緩緩吐了口氣,仰頭看著密不透風的牢頂,目光中充斥著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東西,既平靜又狂熱,「那些愚昧無知的人啊,從生到死又有何意義?活著還是死了,又有誰真正在乎?」
「什麼今生來世,」他譏諷一笑,眼底卻冰冷淡漠,仿佛談論的不是生死,而是今晚會不會下雪這樣無關緊要的問題,「不過不知禮義廉恥的草蟲而已,竟也敢奢談來世。」
他不帶任何溫度地談論著自己的狂信徒們,好像曾經的溫聲細語和如沐春風不過夢境一場,平靜的語氣簡直比世上最鋒利的刀刃還要尖銳刺骨。
他是徹頭徹尾的旁觀者,人間一切喜悅和溫暖都與他無關。
他可以讓人感激涕零,也可以笑容滿面的催人去死。
度藍樺和肖明成都沒有開口,既覺得無法溝通,也不知該如何接口。
多說多錯,不說不錯。
當你意識到在某個方面不是對手時,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不出招,不然就落入敵人的圈套,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火盆靜靜燃燒,盆中炭火時不時爆開一個火花,烤得人面頰發燙,而心底卻越加冰涼。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世人總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有所求,貧僧有所與,很公平……世人為情所困,總奢望不勞而獲,貧僧讓他們為這世間添點兒樂子,成為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談資,很不錯吧?」
無色濃黑的眸子在火光照耀下閃閃發亮,涼薄的笑容之中竟有幾分天真,「這恐怕也是那些草蟲僅存的價值了。」
「與其麻木不仁地活,不如轟轟烈烈地死,兩位也是這樣想的吧?」
饒是已經事先做過心理準備,可當無色直勾勾望過來,一字一頓說出最後這句話時,度藍樺和肖明成還是不免毛骨悚然,有種被人剝光了一覽無餘的驚悚感。
覺察到兩人瞳孔的震動,無色心滿意足地嘆了一聲,「其實兩位是不同的,所以貧僧時常覺得這世間可笑,出色的人要為平庸之輩嘔心瀝血,何其荒謬?」
眼見這人又要試探,度藍樺和肖明成果斷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道:「那是因為你很可憐,從體到心,真正的孑然一身。」
「你就是無根之木,水上浮萍,永遠也體會不到人間喜樂。」
你什麼都沒有。
無色低頭沉默片刻,然後緩緩仰起臉來,很暢快的笑了幾聲,「也許吧。」
不斷躍動的火苗扭曲了空氣,讓他的笑容看上去也帶了幾分瘋狂,「但那又如何呢?人生在世匆匆幾十載,人走茶涼,不過如此。」
他跟著站起身來,頗認真地向他們行了一禮,「多謝兩位專程過來探望貧僧,說來,貧僧也許就沒像今天這樣同人說過心裡話了。」
他最後一次笑了笑,「就此別過,兩位保重。」
他知道自己的結局,但既不後悔,也不恐懼。
幾天後,少年團帶著遺憾和滿滿的半車廂火鍋底料、糖果、藥物甚至是運動襪等離開了雲匯府,再次南下踏上新的征程。
半個月後,九月二十六霜降當日,風塵僕僕的阿德從望燕台返回,帶來一大包新鮮消息。
「紅山寺的人證實了無色的身份,不過他大約四年前就離開了,然後就一直在外雲遊,不曾回去。」
「京城認識無色的人對他的評價差別很大,不少信眾現在還時常會去紅山寺詢問他的消息,但紅山寺內部卻對他褒貶不一,其中方丈和幾個資歷深厚的大和尚尤為突出。」
「夫人說的無色的童年倒沒多少人知道,只聽說是他自己來的,那會兒也才四五歲的樣子,守門的和尚某日早起一開門就看見一個孩子睡在大門口,醒來後主動要求剃度……」
「他很會與人打交道,雖然年輕,但信眾之多、悟性之高,無人能出其右。據說曾有一段時間幾乎包攬了紅山寺半數以上的香火來源,外界甚至將紅山寺收入來源分為兩類:一類是無色,一類是其他和尚。」
「原本紅山寺的方丈他們也很看好無色,但後來好像內部爆發過一次相當不愉快的斗亂,似乎還死了人,又有幾個大和尚或出走或還俗。具體究竟是無色在幕後一手操縱,還是單純的內部權力鬥爭不得而知,不過那之後無色確實沉寂了幾年,不再像之前那麼愛出風頭,然後就主動離開了。」
一口氣說了老半天,口乾舌燥的阿德連喝兩杯水才繼續道:「對了,卑職原本還想循著地址找那幾個離開紅山寺的大和尚詳細穩穩地,可到了之後才發現基本上都死光了。」
「死光了?」眾人異口同聲道,聲音中滿是驚詫。
「是啊,」阿德點頭,下意識抱著肩膀抖了抖,齜牙咧嘴道,「嚇人吧?年紀都不算太大,也是夠邪門的,聽說有的是病死,有的是意外。」
邪門嗎?確實夠邪門的。
如果沒有認識過無色,那麼外人聽說這些事情後也不過唏噓一回,感慨世事無常罷了,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