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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道不知道他們沒本事,不知道自己沒本事麼?湊活著過吧!一年到頭說這話有什麼用,我已經夠累了,到頭來還不是要我安慰他們?倒不如不說!也叫我歇一歇。」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大師說這輩子受苦是因為前生作孽,所以來贖罪的。可我真是受不了了,倒不如這輩子就這麼算了,直接來世享福……」
親眼目睹了兇手的自白之後,肖明成心中的震驚難以形容:
被蠱惑的基本都是親朋好友左鄰右舍眼中的「老實人」,可偏偏就是這些看上去最不可能犯罪的老實人,被無色玩弄於股掌之中,迅速轉變為殺人犯。
想到這裡,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一時間也不知是不是應該慶幸無色只以操控人心為樂,而非專注於禍亂朝綱。
無色的上一站距離雲匯府並不遠,四百里加急跑官道十來天就能一個來回,當地知州接到肖明成的書信後十分重視,說之前也曾覺得蹊蹺,奈何沒有證據,如今已連夜命人查閱卷宗,想來不日就會有結果。
無色就像一座移動的災難堡壘,走到哪兒禍禍到哪兒,痛苦和仇恨借他之手不斷蔓延。所在地的官府未必沒有懷疑,奈何苦於沒有證據,懷疑也只能是懷疑。
但誰也沒想到度藍樺辦事兒這麼不按規矩,直接就提前把人拘了;又因發現得早,部分人洗腦程度不夠深,耐不住審訊就把無色供出來了。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
雖然沒有直接的物證,但指控無色的人證已經到位;
雖然無色沒有直接動手,但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掌控能力才更令上位者忌憚。
因無色的案子涉及到許多州府,註定要掀起一場大風波,原則上肖明成沒有直接審判的權力,後期必須親自上摺子由成寧帝御審。
這樣也好,畢竟無色系列案件太過特殊,不親身經歷的人聽了很容易覺得匪夷所思,進而懷疑是誇大其詞,量刑方面完全沒有可參考的案例,很容易淪為眾矢之的。
倒不如直接由成寧帝拍板,誰也不敢說什麼。
反正人犯保留的好好的,信的話直接殺,不信的話……儘管上去試。
不過在送走無色之前,度藍樺和肖明成都想跟他談談。這樣的案例十分稀有,他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環境和水土才能孕育出這樣一朵奇葩。
韓東和林家良等人都不太支持,「既知道他善於操縱人心,左右也差不多能頂嘴了,又何苦冒這個風險?」
「是啊,就算要談,也要等到阿德從京城回來之後再談啊,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萬一這兩位也被繞過去,雲匯府上下要完啊!
度藍樺把拳頭捏的嘎巴響,「說不過,還打不過嗎?」
但凡苗頭略有一點不對,她就直接把人放倒堵嘴。
又不是沒幹過。
當然,這並非她的最大依仗。
仔細觀察和總結之後就會發現,可能無色的技術還沒成長到更高一層,又或是來雲匯府時間太短還沒來得及深入展開,洗腦成功的多是本就在痛苦和絕望中掙扎的底層百姓。
他們本就茫然,在日復一日的乏味生活中找不到方向,所以才希望有點什麼作為指望和寄託,希望有誰能幫自己一把。
受害人們率先表達了渴望,然後無色順理成章地趁虛而入。
但不管度藍樺還是肖明成,都是無色認定的「意志堅定、所圖甚大」之輩,這種人曾經受過最嚴酷的考驗和磨練,心性堅定,輕易不會為外物所動搖,絕對是洗腦難度最大的一類人。
也就是說,只要他們不主動放棄,心理方面就基本無懈可擊。
無色對他們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見他們進來後竟還微微笑了下,瀟瀟灑灑地行了個合十禮。
十多天的牢獄生活讓這位無數信徒眼中唯一的「神」驟然跌入凡間:他雪白的僧袍沾染了灰塵污漬,原本白嫩的手臉也出現了冬日常有的皴裂,曾光滑的頭皮上更竄出來一層黑色的毛茬……
他確實還很好看,但已經沾染了人氣,原本淡然悠遠的氣質中已然帶了不易察覺的緊繃,顯然髒亂差的環境讓他很不舒服。
被取下麻核桃後,無色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梳洗,不然就不配合。
肖明成同意了。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煥然一新的無色大師坐在度藍樺和肖明成面前,身上又帶了熟悉的鬆弛感。
這間牢房終年不見天日,四面用磚石封死,連外面的一點動靜都聽不見,尋常人待不了多久就會精神崩潰,但這麼多天下來,無色的精神頭看上去竟然還很不錯。
對付無色這種人,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擊潰他的驕傲,不過難度很大,但度藍樺還是決定嘗試一下。
「洞雲寺正籌備講經說法大會,你看,曾經對你那樣追捧的信眾們卻馬上就要忘記你了。」
無色微微笑了起來,兩派在火光照耀下格外狹長的睫毛抖了抖,抬眼看過來時滿是瞭然,「夫人是想看貧僧失聲痛哭悔不當初的模樣嗎?那麼您可要失望啦。」
之前在洞雲寺威脅他會過氣時,無色的情緒還會有點波動,但現在卻好像一拳打進棉花里,顯然他的自我調節能力十分出色。
度藍樺遞給肖明成一個無能為力的眼神。
她本就不是專業的,而無色甚至都能熬住令後世無數人聞風喪膽的密室禁閉,明顯變態到一定程度了,等閒人根本無法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