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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縣地處北方內陸,人口密集的地方水源都不太多,一旦發生火災後果不堪設想,肖明成的日常重心也漸漸從種地轉到防火上,還特意命馬巡檢召集廂軍挖了幾條人工溝渠引水, 又在建築密集、客流量大的地方擺放盛滿水的巨缸,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別的地方沒用上, 衙門裡倒先試了試效果:
天熱難免疲乏,大廚房專門負責燒火的方嫂子家裡新添了孫子, 夜裡照顧的多些, 白日自然睏乏, 坐在灶台前被熱氣一烘, 整個人就有些昏昏欲睡。結果她做飯抽柴時不小心帶出一根燒得通紅的木炭條, 火星子濺到柴火堆兒上, 一錯眼的功夫就著了。
伴隨著驚呼聲, 濃煙滾滾直衝雲霄, 燃燒特有的味道迅速瀰漫,整個衙門上下百十號人都驚動了。
所幸最近肖明成每天三遍讓人宣傳防火,雖然大家平時覺得煩,但早已不知不覺警醒。現在一看濃煙,本人還沒徹底反應過來, 身體卻已發出信號:著火了!
早已操練過不知多少回的衙役們熟練地衝到衙門裡新添置的幾口大水缸那裡舀水滅火,不到一刻鐘就結束戰鬥。
度藍樺趕來時嗆人的味道尚未散去,偌大一個廚房已經燒了半邊, 黑漆漆的殘骸還裊裊冒著白煙,對比同一院落中其他乾淨整潔的房屋尤其觸目驚心。
參與救火的人們臉上都是混雜著汗珠的黑灰,大廚房的人都嚇得癱軟了,幾個小丫頭被火苗撩了幾下,蹲在廊下抽抽噎噎哭個不停。
「人呢?」度藍樺黑著臉喝道。
古代建築都是木質結構,天乾物燥,又有風助燃,若非平日操練得當、搶救及時,整個衙門都將化為火海,也必然會有人喪命。
她雖然沒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叫的是誰,齊刷刷朝院落一角看去。
身處火災起始點的方嫂子反倒跑得最快,除了被燒了一片衣角之外,堪稱安然無恙,連肌膚上都沒有多少煙燻的痕跡。
她正縮在角落裡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期盼被人遺忘,但此刻,她的僥倖被打碎了。
「夫人,」後怕後悔瘋狂交織的方嫂子失敗幾次後才站了起來,戰戰兢兢去度藍樺跟前跪下,「夫人我錯了,我知錯了。」
「你確實錯了!」看著滿目狼藉的院子,度藍樺也是一陣陣的後怕,正因為怕,才越加氣惱,「之前大人恨不得一天八遍的說,我也反覆強調,廚房做事一定要當心,萬萬不能走神,實在撐不住就請假換班,可你呢?你這簡直是頂風作案啊!」
沒有親身經歷過火災的人永遠想像不出這種災害有多麼可怕。
並非一定要火燒到身上才會死人,高溫會在十幾米甚至幾十米外將人的皮膚像爆米花一樣烤到炸開,燃燒產生的劇毒濃煙能在十幾甚至幾秒內殺死一個健壯的成年人,而急劇攀升的高溫會讓建築物扭曲、變形乃至坍塌……
最可怕的是,火勢並非循序漸進的,它會吞噬一切,然後以驚人的速度瘋狂蔓延,摧毀能摧毀的全部。
幸虧發現得早,但凡稍晚一點,火勢就將蔓延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在這個消防設備相當落後的時代,引發的人命、財產、檔案卷宗損失將無法預計。
只是這麼想著,度藍樺就嚇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頭皮都發麻,怎能不惱火?
自從度藍樺來到平山縣,大家只記得她辦案雷厲風行,但對一干下人卻都十分溫柔和煦,從不隨意打罵,此刻破天荒地大發雷霆,方嫂子直接被嚇得哭了。
她跪在地上砰砰磕頭,「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我,我實在是累壞了,真不是存心的啊!就那麼一小下,真的就迷糊了那麼一小下啊!以後不敢了,以後真的不敢了!」
可有的事卻不是能夠被輕易原諒的,度藍樺怒道:「以後不敢了?你還想有以後?我有沒有反覆強調,若有不適立刻請假調班,有沒有?你明知自己精神不濟,擺弄的又是最要命的火灶,為什麼不請假?如今出了大事,反倒要我饒你?若燒死了人,誰又饒了他們!」
方嫂子被她罵的狗血淋頭,才想說「這不是沒燒死人嗎?」,但卻本能地覺得這話只會火上澆油,只是哭得越發可憐了,「我一時忘了,一時忘了啊,再也不敢了……」
「恐怕你不是忘了吧?」度藍樺冷笑道,「據我所知,你那小孫子才四個月大,往後耗費精力的時候還多得是呢!我猜你是想著,若開了這請假的頭,以後都做不成工、掙不得錢了,所以不捨得。又覺得這麼長時間都沒出事,以後也不會,故而心存僥倖,是不是?」
夏日燒火雖然格外累些,但另有額外一份辛苦錢,方嫂子固然能跟人調班,卻哪裡捨得?
就像度藍樺說的那樣,她小孫子才幾個月大,往後需要人照看的時候數不清,若真換了崗,又髒又累不提,賺的錢也少,這才存了僥倖的心。
「怎麼好好的起火了?人都沒事吧?」肖明成正親自帶人在街上巡視,誰承想外頭沒著,自家反倒冒了煙,忙匆匆趕回,一進門看到的就是度藍樺發落人的情形。
度藍樺點點頭,「有幾個廚房裡幫忙的小丫頭燙了燎泡,倒是不打緊,我已請宋大夫幫忙醫治,額外再撥一份銀子壓壓驚。」
肖明成鬆了口氣,「甚好。」
「這個人不能留了,」度藍樺指著方嫂子道,「若不殺雞儆猴,以後哪兒還會有人把你我說的話放在心上?天長日久,人人疏忽,待到來日釀成大禍,後悔也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