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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藍樺叫李嬤嬤等人帶了庫房鑰匙,親自領著老太太去,「布料咱自家就有, 花樣又多又時興,遠比外頭賣的更多更好呢。我跟老肖不大通這個,素日都是丫頭們做了什麼就穿什麼,好容易盼著您來了,您老親自掌掌眼。」
正值壯年的成寧帝幹勁滿滿,又是個愛憎分明的性子,對看重的臣子非常大方,每年中秋、端午、春節都不落下,各種珍玩玉器、名家典籍、銀兩布匹都按車送的。而度藍樺跟肖明成又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夫妻檔,還有後宮中的太后、皇后並幾位公主做場外粉絲,每每賞賜便格外豐厚。
雖說身居高位人情多,可你送了,人家也回,總體都沒什麼大出入。
上頭賞賜、平輩回贈、下頭孝敬……如今攢了這幾年,他們光是各種高檔布料就有滿滿一個屋子,哪怕一家十口人兩輩子都穿不完,何苦再去外頭買?
肖家人作風樸素,不大講究吃穿,素日肖明成兩口子派人送節禮時也多以銀子為主,任由他們隨意安排,或是買房置地,或是買吃辦穿,從不過問。
農戶人家代代相傳的思想主旨有且只有一個:糧食就是命根子,家中有糧,心裡不慌。所以在老太太印象中,家裡的庫房基本上等同於糧倉,驟然進來一看,但見一排排一人多高的清漆木頭架子上密密麻麻擺滿了各色綾羅綢緞棉麻絲毛,登時驚得眼睛都花了,這才意識到自己鬧了個大笑話。
感情光布也能堆一個倉庫啊,我的老天爺!
老太太讚嘆著,下意識想伸手去摸,指尖都碰到布面了卻又嗖地縮回,很是不好意思地對度藍樺笑道:「我肌膚粗糙,別給弄壞了。」
她種了一輩子地,哪怕這幾年託兒子的福身上有了誥命也沒改了習慣,仍是在家中的大菜園裡拾拾掇掇,偶爾天氣好了,必然要扛著鐵杴、鋤頭去田間地頭侍弄一番的。
老人家一生都跟天地打交道,不沾點泥土氣不自在。
而農活干多了,肌膚難免皴裂,猶如積年的老樹皮。即便看顧兒子的顏面加了保養,如今也還是粗拉拉的。
度藍樺聽得感慨萬千,「瞧您老說的,不過幾匹布罷了,您若不親自挑,我們還不放心呢。」
說著,果然搬下來一匹,正是方才老太太眼熱的福祿壽喜暗紋團花秋香色緞子。
老太太也知道不好辜負兒媳婦一番心意,略推讓了幾回,到底是微微屈起手指,用手背上相對更柔滑的皮膚去蹭,讚不絕口,「真軟乎,跟小娃娃的皮肉似的,這要是穿著,豈不是跟睡在雲彩上似的!哎,我隱約記得,之前你和四子往家裡送東西,是不是就有幾匹跟著個相仿的?」
「您老好記性,」度藍樺笑著點頭,「這是去年宮裡賞的,共有四色四紋樣八種,兩邊老人都有,又軟和又保暖,貼身是最好的。」
度老爺的風格完全跟肖家人反著,也不管老婆彆扭不彆扭,反正閨女和女婿給的東西他都恨不得立刻穿戴起來,好叫外人瞧瞧。不過張揚歸張揚,扯虎皮做大旗違法亂紀的心思可一點都不敢有,在商海沉浮這許多年,最起碼的道理度老爺比誰都清楚。
肖明成還真就挺欣賞他這一點,還清楚的時候清楚,該裝糊塗的時候也不含糊……
肖老太太擰巴著眉頭想了許久,一拍巴掌,「是呢,想起來了,叫我收在箱底預備大事呢……」
聽說當官忌諱結黨營私,他們也不大跟外頭的官宦人家往來,尋常走親訪友壓根兒用不到這麼好的緞子。老太太生怕小輩們張狂給糟踐了,就提前收起來,預備日後有大事情的時候再做。
這些老人口中的「大事」無外乎紅白喜事,他們苦了一輩子,如今兒女出息,本該是享受的時候,卻總還是怕這怕那的,想著孩子出門在外打拼不容易……
這種淳樸的思想確實很感人,但度藍樺就覺得吧,過分摳搜有時候也挺無奈。
就好比這個料子,花樣會過時,顏色和材質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暗淡、脆弱,等真留到老太太口中「大事」的那天,保不齊就成破爛兒了!
每次夫妻倆給各家老人準備節禮時,肖明成都是好氣又好笑,愛恨交加道:「罷了,還不如多給點銀子,起碼收成好了他們知道多吃肉。給這些華而不實的,反倒束之高閣呢!
我在人前風光無限的,老爹老娘卻在老家吃糠咽菜,知道的說我家人安守本分,不知道的,指不定要說我苛待呢。」
時間久了,他也就不管了,管不了!
想到這裡,度藍樺見老太太雖然口中說著不要,但眼底卻有掩飾不住的歡喜,當即做主叫人又拿了青、灰、靛藍等爺們兒穿的料子,大紅、鵝黃、蔥綠等女人們穿的,並諸多內外用料共計二十來匹,「大哥大嫂轉過年來要家去,難得來一趟,也給其他兄弟、妯娌、侄女侄子的帶些,多少是個意思。」
見老太太本能地要回絕,她又搶道:「您老人家不也說麼,不怕都沒有,只怕有的有、有的沒有,大哥大嫂好歹在這裡住了小半年,若空著手回去也不好看。再者說了,也叫外頭說我們夫妻倆不會做人呢。」
果不其然,她這麼一講,老太太就沒話說了。
長子和大兒媳婦固然辛苦,可來了這陣子確實好吃好穿,總不能攔著不叫其他孩子們享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