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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夏天往湖裡丟石子尚且有情可原,打水漂麼,可冬天往冰面上丟?圖什麼?
剛進正月,城內外正是熱鬧的時候,尋常百姓間也忙著走親訪友,想找娛樂消遣的方式簡直太容易了,何苦巴巴兒跑到荒郊野嶺來丟石子?
是心情苦悶嗎?不過八歲的孩子會有什麼心事?
可惜冰面摩擦力太小,倒是不便判斷扔的力度和角度。
一陣冷風吹來,頓時凍得度藍樺的腮幫子都有些麻木了,她下意識抽了口氣,又把斗篷緊了緊,目光在腳下和死者的落水點之間不斷徘徊。
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是利用自製的蘆葦草筏匍匐划過去的,被嚇得半死後又原路返回。而衙役們要打撈屍體,就必須考慮負重問題,所以只能去附近徵用小船,直接破開冰面撈屍。
根據記錄,屍體落水的冰窟窿距離岸邊足有十丈遠,換算過來差不多是三十三米多。
度藍樺把手伸進斗篷帽子裡,捂了捂冰涼的耳垂,轉身對馮三道:「找個跟這裡的冰層差不多厚度的地方試一試,看承重如何。」
馮三領命而去。
度藍樺又揉了揉幾乎失去知覺的鼻尖,緩緩吐出一口白霧。
首先,她要確定究竟是死者自己走上去的,還是被人丟進去的,這一點對於判斷自殺還是他殺很重要。
率先發現屍體的是個叫郭夠的男人,二十七歲,家境中等偏上。他爹當年給他取名字時,本意是想日後鮮衣美食管夠,結果因為郭夠行二,又有點遊手好閒,被人戲稱為郭二狗。
那郭二狗本想弄倆錢花花,也好讓家人刮目相看,結果大魚沒抓到,反而近距離觀摩了死不瞑目的屍體,當場就嚇尿了。
是真的嚇尿了。
他從冰面上爬下來時,褲/襠都凍上了冰碴,這會兒正守著個火堆瑟瑟發抖,等待衙門的人問話。
度藍樺離他還有三五步時,就已經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尿騷味,聽見了郭二狗兩排牙齒不斷磕碰的喀嚓聲。
冬天的棉褲十分厚重,郭二狗烤了這會兒,估計裡面還沒幹呢。她皺了皺眉,問旁邊的小衙役,「大冷天的,怎麼不讓他換了衣裳?」
小衙役忙道:「已經派人去通知他的家人了,估計過會兒就帶著乾淨衣裳來了。」
當時衙門的人正在四周搜索,郭二狗跌跌撞撞跑出去沒多遠就接上頭,然後又領著馮三等人回到現場,而度藍樺等人來的也夠快的,這會兒郭家的人還沒到呢。
大家都是出門辦差的,誰身上也沒有多餘的棉褲,能怎麼樣?只好等著吧。
度藍樺聽罷,點點頭,「罷了,」又對韓東和阿德道,「你們再去弄點柴火來,也讓大傢伙兒輪流取暖。」
大冷天的,出門辦差本就不易,更何況還有不少人要沾水,不烤烤火真的要出問題的。
韓東和阿德領命而去。
小衙役很機靈地幫度藍樺搬了個大樹墩過來,請她在火堆邊上風向坐下問話。
度藍樺道了謝,坐下烤火後果然舒服很多。
一般來說,普通百姓對衙門的人會有種天然的敬畏心理,她都坐的這麼近了,正常人早就跪下行禮問好了,可郭二狗卻愣是沒有反應。
實際上,他不是無禮,而是完全被嚇壞了。
郭二狗蹲在火堆旁抱著自己,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不斷躍動的橙黃色火苗,口中翻來覆去地說著什麼「水鬼」,整個人抖得跟篩子一樣。
負責看守的小衙役低聲對度藍樺解釋道:「從剛才開始就這樣了。」
度藍樺點點頭,對此表示理解和同情。
絕大部分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什麼案發現場,而郭二狗不光見到了,甚至還僅隔著一層薄冰近距離觀摩,那份視覺和心理衝擊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人本淹死本就不好看,更何況還是一具被充分浸泡過的屍體……
若是放在現代社會,他這種情況是要去看心理醫生的。
度藍樺不是專業心理醫生,但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她和她的同事們一直從事著高風險高壓力的工作,所有人都要定期去相關機構做檢查和心理疏導,進行心理測評。常言道,久病成良醫,而度藍樺偏偏又是個極其擅長並樂於學習的人,於是次數多了、時間久了,多多少少也掌握了點小技巧。
她先費了點工夫給郭二狗做心理疏導,等他稍微平靜了些才問有沒有看到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郭二狗的眼睛裡稍微有了點人氣,哆嗦著往火堆靠了靠,牙齒咔咔碰撞著,聲音發顫道:「太,太嚇人了。」
他現在只要一閉眼,眼前好像就浮現出那孩子死不瞑目的模樣,老天爺,死了眼睛都閉不上,那得多大的怨氣啊!他會不會被附身?
度藍樺:「……」
她耐著性子開解,「別自己嚇自己,你這種壯年男子陽氣最盛,又是日落之前發現的,什麼鬼都害不了你!再說了,若非你及時發現,他豈不是永遠沒有重見天日那一天?若他泉下有知,只有感激的份兒。」
像郭二狗這種半混子,膽子其實並不大,必須得有外界的鼓勵才能立起來。眼下聽度藍樺這樣一說,他自己也順著一琢磨,哎,好像確實是這麼個道理哈!慢慢地也就不害怕了。
可惜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有用的線索,只說前兩天他都沒出門,實在不知這附近來過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