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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五十兩,恐怕用在自己身上的連十兩都不夠!
府衙漿洗處的人都有住的地方,雖然是大通鋪,但很乾淨整潔,康萍萍先將母親安置過去,又囑咐了幾句。
正好屋裡有個女人在疊被子,隨口問了兩句。那娘兒倆雖沒說到實處,但面上的愁苦和言辭中透漏的一星半點已叫人猜出不少。
那女人嘆了口氣,出言勸慰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老姐姐,你好歹還有個貼心的閨女,知足吧!知府大老爺和夫人都是好的,這屋子裡住的也都和氣,你們只管安心住著,往後日子還長呢!」
替衙役們漿洗衣裳都是按件掙錢,有些特別有力氣的健壯女人和男人一個月能掙到將近二兩呢!
可天下沒有白吃的米飯,衙役們多是青壯小伙子,精力旺盛,幾天換下來的衣裳都不知被汗水泡透多少回了,酸臭熏人,那襪子幾乎甩到地上立得起來。一□□裳洗下來渾身酸痛、幾欲作嘔,莫說抬胳膊,躺在炕上都不想吃飯的。
會走這條路的,要麼無處可去,要麼就實在走投無路……
都是苦命人罷了。
一番話說得康娘子眼淚直流,康萍萍忍著淚意,向那女人再三拜託,說自己要家去一趟,請她代為照看母親。
那女人本就羨慕這母女情深,且康娘子也不是癱了不能動,當即應下,叫她只管去。
康萍萍又謝了一回,這才從衙門後門出去,往市場上尋牛車去了。
清江鎮每天都有往府城來的人,便有機靈的人購置騾車做起拉人的買賣,單人五文錢一趟。
康萍萍也曾來過兩回,倒也熟悉,很快便尋得騾車,忍痛交了五文錢往清江鎮去了。
因進城之前娘兒倆已經簡單收拾了行李,也說了要去看病,康廣業還十分不悅鬧了一回,說一個待嫁之女到處跑不像話。康娘子忍無可忍,又與他打了一架,並喊出要麼大家一起死,要麼和離的話來。
她算看明白了,除了自己之外,這家的親爹和兄弟沒有一個真心看顧女兒的,若她撐不住死了,女兒還能有活路?
所以她要活著,一定要活著,要去看病,還不能死!
多年來康娘子一向溫柔忍讓,皆因這回的事幾乎要把女兒逼死,這才歇斯底里,倒把康廣業父子幾人嚇住了,雖還是嘟囔,到底不敢太管了。
康萍萍幾乎對那個家心灰意冷,索性也不家去,直接去車馬行找譚煜。
車馬行的夥計知道這是未來的太太,也不敢怠慢,忙請進去吃茶,還有幾個相熟的說俏皮話打趣。
若在往常,康萍萍必然又羞又臊,可此時卻全然沒有說笑的心思。
接到消息時,譚煜正跟老師傅學著相馬,聽夥計說未婚妻突然過來,瞧著神色好像不大好的樣子,當下顧不得許多,挽著袖子就急匆匆出來。
他今年剛滿二十歲,長相憨厚穩重,隨了北方人出身的父親,生就一副好身板,十分高大,三步兩步就跨到康萍萍面前。
來的路上,康萍萍曾反覆想過許多次該如何開口,生怕自己會臨陣脫逃,可當真的面對面站著了,她卻突然釋然了。
她咬了咬牙,將事情和盤托出。
「……這事兒是我家對不住你們,你若是想退親,咱們這就去……」
譚煜從小跟著父親迎來送往,見識自然又比康萍萍多,一聽康廣業的遭遇,哪怕真相尚未水落石出,可被騙也已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那西遲若果然真心報答恩人,頭一個要做的就該是親自登門拜訪,即便自己沒空,也該打發心腹走一趟。他若真是做大買賣的,不可能連這點基本禮節都不懂。
譚煜也沒想到婚期臨近,竟還會遇到這種事,愣了一會兒才語氣複雜道:「確實有些突然。」
自古彩禮和嫁妝都要對等,男方彩禮多,女方陪嫁也要多,考慮到康家家境,譚家便給了三十兩彩禮。一來這個金額在尋常民間嫁娶已經很體面,二來康家咬咬牙,估計也拿得出來對等的嫁妝。
可惜譚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康家確實拿得出,但大頭卻是康娘子自己的私房……
而且譚家車馬行的買賣雖不錯,可一年的純利潤也不過一百兩上下,三十兩著實不算個小數目。如今突然沒了……
康萍萍忽然覺得很委屈,有些想哭,但在她看來,遇到這種事的譚煜肯定更委屈,於是又硬生生忍住了。
「我實在沒臉見你家人,可這銀子我一定會還的!一年不行就兩年,三年五年,我連欠條都打好了!」
說著,康萍萍從袖子裡掏出來一張紙遞過去,猶豫再三,還是頂著一張**辣的臉,語氣卑微的問道:「就是利息……能算低一點嗎?」
看著眼前的欠條,譚煜陷入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往康萍萍空蕩蕩的腦袋上掃了眼,忽然問道:「你現在,還有錢用嗎?」
康萍萍如今已是定了親的人,又是這個年紀,合該打扮起來的,可如今卻一色首飾全無,一頭烏壓壓的長髮只用一根紅頭繩纏著,衣服也有些舊。
就這麼幾個字,一下子把康萍萍忍了好久的眼淚惹下來了。
她慌忙擦了幾下,也不敢抬頭,「我和娘把那點首飾和略體面些的衣裳都當了,可統共也才換了不到一兩銀子,又要看病,暫時,暫時實在沒錢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