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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她對自己的安神之效,想起那夢裡的桃花。
每一年的這一日他都會發病,他知道這病是心病。在多年前東山王府被滅門的那一夜,心病在他心裡扎了根。
他發病時理智雖不會完全消失,但那頭疼欲裂之感實在是太過厲害。有時如萬千隻馬蹄踏過,有時又像是身處鬼哭狼嚎的地獄之中。
那些慈祥親切的親人變成一個個猙獰的惡鬼,他們爭先恐後地朝他撲來。濃郁的血腥將他淹沒,他在血海中窒息掙扎。
頭開始疼起來,他捂住耳朵不想聽那些聲音。但是那聲音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一樣,生出長長的藤蔓纏在他的腳上。
他掙扎著,桌上的油燈應聲倒地。
屋子裡瞬間陷入黑暗,他猶如身在地獄。
柳則聽到動靜,心知主子的病犯了。連忙衝進屋子裡,沒有上前扶住公冶楚,而是站在一旁道:「大人,附近若水鎮有一員外,已經納了十幾房小妾。那些小妾或是不堪入辱自盡或是被他折磨至死。他倒是不吝嗇錢,給那些人家的封口費極多,是以並無人揭發他。屬下以為此人可殺!」
黑暗中公冶楚慢慢抬頭,眼眸中難掩噬血的瘋狂。
「確實該殺!」他聲音極冷極冷。
話音一落,柳則便看到自家主子像鬼魅一樣地消失。
那鬼魅般的身影在夜色中無聲無息,在經過另一處客院裡突然停下來。他悄無聲息地走近,危險的眸認定自己要去的地方。
屋子裡燈火已熄,裡面的人應該已經入睡。
他進去,並沒有驚動睡在外面小床上的春月。那飄忽輕移的腳步像風吹進來的落葉一樣無聲,帶著寒氣接近睡在床上的女子。
裴元惜迷迷糊糊,好像感受到寒氣一般不由自主將自己卷在被子裡。
她在做夢,夢裡她覺得好冷。說不出來的冷,總覺得到處都是風,那風又冷又冰吹得她渾身發抖。然後她好像變成了一隻毛毛蟲,自己把自己包在繭子裡。
總算是暖和了。
這時她看到一隻白色蜘蛛爬過來,她還在想怎麼會有白色的蜘蛛,還是一隻長得這麼好看的蜘蛛,便見那蜘蛛長著長長的腿吐著絲將她捆起來。
她想喊救命,夢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蜘蛛用長長的腿將她困住,越困越緊,她感覺它想吃掉自己。
驚駭到肝膽俱裂之時,她醒了。
這一醒不要緊,她真的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緊緊裹住,然後被什麼人長手長腿地困在身體之間。
「別叫。」比冰還冷的聲音。
她心下一松,死死咬住嘴唇。
第62章 做客
他抱得實在是太緊,長手長腿的纏在她的身上。兩人中間隔著將她裹成繭的被子,她仍然清晰感覺到他的不對勁。
她想起兒子的話,今日是公冶家的忌日。
東山王府滅門之時他多大?五六歲還是七八歲,應該沒有十歲。那么小的孩子,親眼見到自己的親人死得一個不剩,他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忽然之間,她似乎明白他的不對勁是因為什麼。幼年時落下的心理疾病,長大後怕是還在困擾著他。
只是他心理有病,為什么半夜跑到她的房間來?
真是一個怪人。
她不敢動,也動不了。被子將她裹成一團,又被他手腳困住。別說是動,便是想把手抽出來都極為艱難。
此情此景,她不敢開口。
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之言,顯然並不適用於他。他若真是循規蹈矩之人,又豈會令世人聞之色變。
她盯著屋子,適應黑暗後依稀能看到上方橫著的房梁。這些房梁年代必是久遠,隱約可見好幾處結著蜘蛛網。
出家人不殺生,寺中的和尚不會清理這些蛛網。她記起自己剛才做的夢,那一隻白色長腿的蜘蛛。
還真是應景。
一分一秒都像是煎熬,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抱上多久。除了眼珠子可以轉動以外,她一動不動。
公冶楚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頭疼到像是裂開成兩半,萬千隻馬蹄從上面踏過。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血海淹沒,濃郁的血腥氣吞噬著他。血海之下,無數隻手在拉扯著他,那些手似欲拉著他一起永遠沉淪。
仿佛血海之中突然飄來一根浮木,那浮木一端開著艷麗的桃花。他緊緊地抱著浮木,慢慢從血海中掙脫出來。
桃花的香氣沖淡血腥之氣,他聞著那香氣覺得頭疼得到緩和。香氣所到之處,馬蹄在一隻只地退散。
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在未見血的情況下緩解頭疼之苦。赤紅的眸漸漸恢復冷清,手腳雖未撤離卻是鬆懈許多。
她果然是自己的良藥。
他想到夢中的那個自己,抱著死去多時的女子躺在一起。那個自己將他們的發纏在一起,像是永生永世都不會分離。
床上的這個女子,烏順的黑髮散落在枕頭上。素藍的被子裹著她的身體,夜色中那張小臉越發的楚楚動人,與夢中的那張慘白悽美的女子漸漸重合。
他從不曾在意過女子的長相,也不曾注意她們是美是丑。仿佛唯有對她例外,在她那時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時,他似乎就發現她長得極美。他有些懷疑以後的那個自己,或許真的會像夢中一樣喜歡她。可能是從一開始的依戀離不開,到後來的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