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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的站姿上看,他必是不信的。他在打量著佛相,並無半點虔誠之意。他手放在背後,可見並無一絲敬畏之心。
那麼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的眼中才閃過疑惑,商行便替她解答,「今天是公冶家滅門的忌日。」
公冶楚慢慢轉過身,看到她之後似乎皺了一下眉,然後看了商行一眼。只這兩個微妙的眼神她便明白了,今日這一出都是重兒安排的。
以公冶楚的行事,再是公冶氏的忌日,也不太可能會選擇到普恩寺來。
她行禮也不是,不行禮也不是,他們的關係還真是說複雜得很。就生吧,確實生,完全是不相干的兩個人。說親吧,也親,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孩子。
商行像是看不見他們之間古怪的氣氛,低聲問她,「娘,我爹是不是長得特別好看?」
以前宮裡的那些宮女明明懼怕父皇怕得要死,還是有些人不怕死的想爬床。不僅是因為爹是皇帝,還因為爹長得實在是太好。
當然那些女人沒得近到爹的身邊就被柳則叔叔處置了。
「是,公冶大人長得確實非常出色。」
這一點,只要不眼睛瞎的都應該看得出來,裴元惜回答得很是大方。
商行眼睛頓時大亮,「娘,我也很好看,我長得和爹可像了。」
他一副邀功的樣子,頂著一張與公冶楚完全不像的臉。
裴元惜眼眶一熱,不知為何有點想哭。「你定然是長得最好看的。」
他一臉歡喜,還帶著羞赧,像被大人誇獎的孩子一樣有些不知怎麼辦好。手腳不知道怎麼放時,他乾脆拉著他們一起給佛祖上香。兩人一左一右,他在中間。
三人之中,他最為虔誠。
「感謝佛祖讓我見到我娘,讓我們一家三口團聚。」
佛祖寶相威嚴,也不知聽不聽得見。
上過香,裴元惜不宜久留。
她離開後那對父子陷入僵局,主要是公冶楚氣場太強氣息太冷,要不是商行一直把他想像成以後的那個爹,恐怕都要在他的目光和氣場之下崩潰。
「不是說你不插手嗎?此舉何意?」
「爹,我沒想那麼多。我是在聽到娘要來普恩寺之後動的心思,但我真的是為爹好。爹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嗎?每年這個日子你是怎麼過的?」商行小聲爭辯著,一臉的討好。
公冶楚寒著臉,他是怎麼過的?
自然是見血方休。
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三年前,他血洗了太凌宮。那些哀求聲和咒罵聲,還有那經久不散的血腥之氣仿佛就在眼前。
他的頭隱隱疼起來。
「爹,你是不是又頭疼了?」商行關切問,他記得爹每個這個日子都會頭疼。爹說過娘在的時候明明好了的,娘去世之後再次發作。
公冶楚按著太陽穴,「無事。」
哪裡是沒事的樣子。
商行稚氣的臉上寫滿擔憂,他見過爹發作的樣子。雖然只有一次,但實在是記憶猶新。那一次他夜裡睡不著,他想找爹。
他偷偷地溜進爹的房間,然後他看到爹像捧著頭在地上打滾。那壓抑的低吼聲和嘶啞的悲嗚把他嚇壞了,後來他才知道原來看上去堅不可摧的父皇也會生病。
爹的病無藥可醫,除了娘。
五年來,每當爹發病的這一天他就躲在不遠處。他看過爹發狂的樣子,看過爹殺人的樣子,但他還是心疼。
「爹,我會陪著你。娘也在。」
這句話似乎起到什麼作用,公冶楚感覺自己的頭疼隱約緩解。他望著那些佛殿,在香火氣中失神。
這個少年,他說是自己的兒子。那個女子,在夢裡是他的妻子。似幻如夢一樣的荒誕,而他竟然信了。
「今夜早點休息,什麼動靜都不要出來,我不想誤傷你。」這是他對商行的交待。
入夜後,山風起。
寺中的香火氣隨著風四處飄散,散落在後山的林間,散落在寺中每個出家人的心裡,也散在香客們的睡夢中。
他們父子隱瞞身份,住在寺中的另一處客房中。整個普恩寺外面暗藏著無數的暗衛,他們和夜色一體。
柳則扮成隨從,守在公冶楚的房外。
他早年便是公冶楚的親信,在公冶楚尚未到東都城時他們所到之處,方圓幾百里都不會有盜匪。那些盜匪在每年的這個日子裡,一個個消失。公冶楚到東都城後,東都城裡的惡霸越來越少,近幾年更是城內城外一年比一年太平。
世人只知公冶楚為人狠辣殺人如麻,卻不知在那狠絕的行事作風之下,有多少百姓免受匪患,有多少百姓免受欺凌。
作為公冶楚的心腹,柳則從不覺得他的主子是殘暴之人,相反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從不曾忘記過公冶家的祖訓。
百姓社稷為重,君為輕。
東山王府之所得人心,之所以被永成帝忌憚正是因為如此。便是經歷過滅門之仇,便是再痛恨商氏皇族,他的主子一直恪守著那句話。
但願陛下是對的,寺中最有利於大人安神凝氣,興許這一次大人不會那麼難受。
公冶楚坐在屋子裡,桌上是一盞清油燈。
油燈的光不大,他修長的手挑撥著燈芯,火苗亮了一些。皇帝說他和那個女子成親後,頭疼之症再也沒在這一日發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