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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啊,他怎麼能如此重情又善良。他一點也不像公冶楚的孩子,也不像她的孩子,他們都沒有他這麼純良。
他拉住公冶楚的手,他一隻手拉著公冶楚,將三個人的手緊緊放在一起。「爹,你是不是以後都不會走了?我不要你走……我想我們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我可以一直不洗澡……但是我又好想洗澡!」
少年說的話顛三倒四,卻是聽得讓人想哭。
五年了,他不敢洗澡肯定是怕穿回去。裴元惜想起初進他時的模樣,那時候他趴在牆頭上,頭上包著一塊大布巾。他定是怕烤榴槤的氣味沾染髮間無法清洗,所以才會用布巾包住頭髮。
後來他剪成短髮,倒是清爽許多。
「那位葉玄師……」
「我會派人去找。」公冶楚回道,又用那種複雜的眼神在看商行。
商行還在哭,「爹,你怎麼不多笑一笑,你這個樣子娘不會喜歡你的……娘什麼都不知道。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只有她不知道,我好怕她不要你。」
裴元惜下意識偷瞄身邊的男人,似乎無論何時這個男人的表情都沒什麼變化。她不是不要他,而是不敢要啊。
這樣的男人,哪裡是她能駕馭的。她開始佩服他們口中的那個自己,還真是勇者無畏不知死活。
少年哭哭停停,嘴裡的話顛三倒四,最後非要拉著他們一起睡,還說什麼從小到大最大的願望就是和爹娘一起鬨他睡覺。
正德殿的龍床倒是大,大到足夠睡下七八個人。
她哄著少年,少年耍起賴來,抱著她的手臂不放,「我不管,我就要和爹娘一起睡。娘是不是不喜歡我?是不是嫌棄我?我真的好想娘,做夢都想和娘在一起。我也好想爹,我就想爹娘陪著我,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最後無法,她和公冶楚都陪坐在床邊哄著鬧騰的少年睡覺。少年稚氣的臉通紅,撒著嬌要聽故事。
「故事。」他嘟噥著。
裴元惜看向公冶楚,眼神有些微妙。
這個故事肯定是那個她寫的睡前故事,想來公冶楚獨自撫養兒子,哄孩子睡覺這樣的事情應該是做慣的。
「爹,要聽故事。」商行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扯著親爹的衣袖搖來搖去。
公冶楚猶豫一會,竟然真的開始講起故事來。那故事裴元惜很是熟悉,是個很耳熟能詳的童話。他的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一板一眼。不像是講故事,而像是背誦早已爛熟於心的文字。
「要聽新的故事。」少年不滿嘟噥,「故事是娘寫的,娘肯定還會講其它的。娘,重兒要聽新故事……」
他又搖著裴元惜的手,像個要糖吃的孩子。仿若他不再是十幾歲的少年,而是回到多年以前孩童的模樣。
或許是醉酒的原故,或許他的內心深處還住著孩童時的自己。或許與他從小缺失母愛有關,也或許他是在借酒彌補童年的遺憾。
無論哪一個,都足以讓裴元惜心疼,她焉有不應之理。
她口中的故事,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過。但是她講出來的故事生動有趣,與公冶楚背誦般照本宣科完全不同。
「娘講得真好聽,我還要聽。」少年閉著眼撒嬌。
一個故事講完,又是一個故事,一連講了四個故事。少年的呼吸開始均勻綿長,睫毛在底下投出陰影,看上去無害得像個睡著的小王子。
裴元惜望著他睡著的樣子,心下一片柔軟。想到他們母子相見即分離的命運,又覺得有些難過。
他肯定是個特別漂亮的小孩,如果她能親眼看到,必定很喜歡他原本的模樣。
「他長得像誰?」她問。
「像我。」公冶楚回答。
她輕輕點頭,重兒說過自己長相肖父。公冶楚長相出眾,一個像他的孩子小時候肯定十分玉雪可愛。她突然覺得有些遺憾,遺憾自己沒有見過兒子真正的長相。
這越理越亂的關係,卻不能置之不理,趁此機會她想和他好好談一談。
出了內殿,公冶楚清退外殿的宮人。偌大的正德殿內,只余他們二人。一個背手而立,一個坐在椅子上。
每一秒都像是蝸牛爬行,明明只是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像是過了許久許久一般,她顯然還沒有想好措辭。
「不是有話對我說嗎?」他說。
「是,我想和大人好好談一談。」她斟酌道:「我要談的是我們三人的事。這件事情說來複雜,你是知道的。」
他望著她,示意她講下去。
她提著氣,又道:「重兒與你來自同一個時空,你們父子二人有彼此相處的記憶,而我並沒有。拋開你們告訴我的那些事情,其實我與你們完全可以稱之為陌生人。我能接受重兒,是因為我以為無論隔著時空或是經歷輪迴,骨肉至親是無法割捨的。然而大人之於我,實在是算不上熟識。」
殿內的燭火通明,照在他的身上卻是幽幽一片冷清。他如一把蘊藏無盡力量的寶劍,鋒芒內斂之下他的氣場依舊強大到令人心生壓迫。
這樣的她,才是她熟悉的他。
「所以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縱然大人因著以後發生的事情會視我為妻,我卻無法將大人視為自己的丈夫。大人的親近對我而言太過突然,只會讓我無所適從,所以我希望我同大人的關係一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