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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溪笑了:「能有什麼大不了,你別想多了,其實無非就是村里那點事。」
其實什麼人會偷她的錄取通知書,她大約能猜到,王支書,或者馬三紅馬秀雲母女倆個,真找出來,怕不是頓時成了農村婦女打架,能有什麼大事?
蕭勝天看她說得輕鬆,當然也希望自己多想了,不過到底是囑咐了幾句,自己匆忙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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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蕭勝天,顧清溪多少有些失落,有他在,好像什麼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他可以把一切都打點得很好,但是現在他離開,自己一個人了,便有了一點孤軍奮戰的意思,不過站在夏日炎熱的太陽下,當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時,她抬手擦了擦汗,打起精神來,準備回村,去迎接上輩子從未遭遇的挑戰。
一路上汽車悶熱,晃悠得厲害,差點暈車了,好在車窗戶大開著,才勉強透口氣。
好不容易到站了,還要走好長一段路才能回去,幸好之前蕭勝天往她手裡塞了一個草帽,她戴頭上,好歹能遮遮陽。
等這麼煎熬著走回了村口的時候,剛好中午時候,在地里幹活的村里人正槓著鋤頭和別的家什回家,有人看到顧清溪,便好奇了。
「清溪,你的錄取通知書丟了?」
「我早上過去你家,娘愁得都哭了,找到了嗎?」
顧清溪苦笑了聲,無奈地說:「沒找到,我剛才去學校問了,也沒辦法,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辦。」
她這一說,大家自然嘆息連連,同情的,無奈的,替她犯愁的,很快收工的村里人陸續經過,看到這個,都打聽起來,倒是圍攏了好幾個,七嘴八舌地幫她出主意。
「還是得找找,這可是命根子啊,找不到你就上不了大學了!」
「對對對,那個錄取通知書可不能丟,我聽說我娘家村那個閨女,考上了中專,她爹不讓她上,說讓她趕緊嫁人,把她錄取通知書給撕了,那姑娘哭得要死要活,最後還是嫁人去了。」
顧清溪垂著眼,沒有解釋自己和人家的區別,其實錄取通知書只是一張紙,和學校說說,可以補辦,但是對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根本不懂——畢竟很多人都沒出過鄉鎮,更別說去知道外面世界如何運作的。
她輕嘆了口氣:「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呢……可這錄取通知書找不到,我也沒辦法。」
這話里,無奈又憔悴,倒不是裝出來的,大熱天走這一路,也夠她受的,根本不用裝了。
這個時候王支書媳婦也過來了,她抱著她家那大胖孫子,打量著顧清溪:「清溪,這個通知書,還能有別的辦法不?你是高材生,有文化,這得想想辦法吧?」
顧清溪聽到這個,睫毛微顫,她感覺到了王支書媳婦言語中的試探,那是一種看似關心,其實是小心地試探著看看你是不是到了絕境的語氣。
顧清溪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到底是和王支書家裡有關係的吧。
當下便頹然地搖了搖頭,淡聲說:「該想的也想了,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王支書媳婦:「是嗎?你不是參加了今年的高考,考得怎麼樣?」
顧清溪苦笑,沒正面回答:「能怎麼樣,本來就沒指望這個啊!」
這話說完後,王支書媳婦神情中有了一絲隱秘的放鬆感,但她還是好意地安慰著顧清溪:「這可得趕緊想想辦法,對了,勝天呢?勝天去哪兒了?他不是一直有辦法嗎?」
顧清溪越發輕嘆了口氣:「他啊,說是忙生意的事兒,去外地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周圍幾個村里人聽了,都安慰:「你回去可得好好找找,說不定你回家再找找就有了。」
再找找就有了,這顯然是誰都不相信的安慰,輕飄飄的一句話,背後都是同情。
顧清溪從村口走到家裡,一路上遇到的,全都問起來,大家嘆息,難受,用農村人種地的思維幫她想著無法實施的辦法。
等她走得稍微遠點,大家繼續大聲叨叨著這件事,說著說著不知道因為什麼笑起來,未必是笑她,也許是笑別的事兒。
顧清溪略站了一下,聽著那笑聲,倒是有些恍惚。
她會想起那一輩子,不管是真實經歷的,還是單純記憶的移植,在那輩子裡,那個始終沒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顧清溪,就是這麼被大家同情,被大家議論,也被大家出著主意。
大多數人是心地善良的,但也是事不關己的,她們也許會在回娘家的時候大聲地和人當成談資來顯擺,說起自己村里那個「高材生」遭遇的事兒,之後感慨白供養讀了那麼多年書,可惜了。
顧清溪這麼聽著的時候,恰好看到旁邊柴堆里一隻黃色土狗在撒尿,翹起腿,肆無忌憚地撒尿,之後小心翼翼地看著顧清溪,很是提防的樣子。
看到顧清溪看它,夾起尾巴溜溜地跑了。
顧清溪笑了下,倒是看著那土狗離開的背影半響。
上輩子,在她最失意的時候,聽著別人的議論,仿佛也看到這麼一條撒尿的土狗呢。
真是玄妙的巧合。
也真是幸運到了極致。
上輩子,那是真失意,這輩子,卻是假的。
一切被人低看的,嘲笑的,都終將失望。
她可以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手裡了。
誰要來奚落她,作踐她,那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