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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素雪還在出神。
驀地被點名,他收回思緒,正好撞見啾啾平靜眼底的一絲諷刺。一瞬間,有什麼綿密地扎進胸膛,讓他心臟再次又細又尖地疼起來。
少年桃色唇瓣微啟:「她是……」
「她是好心辦壞事,對嗎?即便你聽見了我對她說不要亂動,也親眼看見了她明知故犯,你依舊認為她無辜,是嗎?」
啾啾這個人很像沒有生命的木偶,眼神是死的,語氣也毫無起伏的,甚至很多時候,周圍人都情緒激動時,她也只會機械地表示「我再想想辦法」「我會努力解決」。
讓人感知不到她的情緒。
現在她也這樣說話,每一個字都吐得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可溫素雪卻覺得,每一個字都蘊著對他——對他們的嗤之以鼻。
少年已經如止水一般的情緒,這時候泛起不可控制的無措,細密疼痛的心在微微顫動,仿佛對方的視線是利刃,他不得不別開眼,斂起眉,沉默不語。
啾啾繼續著對他的折磨:「人心隔肚皮,你並不知道棠鵲想法究竟如何,可你不會同意罰她。而我——你並未看見我與青鸞的經過緣由,卻在同樣不知情的情況下,同意罰我。溫素雪,溫師兄,這就是你自詡的公平無私?」
溫素雪猛地一震,腦袋裡有一根線,在啾啾輕飄飄的聲音里扯緊,扯得他難受。仿佛數年前那場大病,揪住他肺腑,氣都喘不過來。
他驚慌中根本反駁不了。
是的。
啾啾一個字都沒說錯。
他早就決定好要一直陪著她,肩負起責任,直到她不再需要他為止。他以為他是護著她的,卻沒想到,他才是那把刀。鈍鈍的,卻一直磨著她皮肉骨血。
「我不需要你了。」
他想起啾啾對他說的話。
他以為她無非是倦了厭了煩了。他以為青鸞一事是□□,卻沒想到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的一板一眼循規蹈矩,在巨大的不公下,都顯得那麼可笑。
溫素雪退了半步,臉色青白,慌亂無措。
棠鵲卻驚呆了,隨之而來的,是面紅耳赤。她承認,剛才小虎不加掩飾的憎惡和阿鳩不留情面的拒絕,讓她心裡燒了把火,激起了她的一點勝負欲,所以她那樣急促肅穆地在這裡提及小青鸞的死。
她也不是沒有感情,她畢竟是個人,是個有喜怒哀樂的人,她也會有……想任性一次的時候。
不過她很快就後悔了,對妹妹更加愧疚。
可萬萬沒想到,阿鳩會說出這樣的話。焦火山的傍晚烏紅,那把火一瞬間從心臟燒到了四肢百骸,燒到了臉皮與耳朵,也燒紅了眼眶。
棠鵲不可置信:「阿鳩,你當真相信我會傷害你?」
啾啾反問:「那你當真相信我會傷害你的青鸞?」
棠鵲愕然不語。
啾啾問:「你相信過我嗎?」
「不信——」
棠鵲一怔。
說話的人不是她,是小虎。男孩對他們剛才的話題一頭霧水,但說起這個,他還是懂的,指著棠鵲怒氣沖沖。
「啾啾姐姐,這個人就是不信你才破你陣法。她若是信你還破你陣法,便是想害你!」小虎拉拉啾啾衣角,「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把你當朋友。啾啾姐姐,離她遠點。」
「……」
啾啾將小虎擋在身後,就像溫素雪擋住棠鵲那樣,片刻後,抬起頭,「你不相信我,為何要來要求我相信你?」
句句鑽心。
棠鵲終於抵擋不住,哽咽著別過臉:「隨你信不信。我只知道,我問心無愧。」
好一句問心無愧。
啾啾默了一會兒:「你哭什麼?」
棠鵲固執不語地擦眼睛。
啾啾看看溫素雪,又看看她:「你沒被懲罰。溫師兄願意相信你包庇你。便真是他同師尊說了此事,師尊也會相信你包庇你。大家都偏袒你,你有什麼好哭的?」
「該哭的,不應該是辯解了無數次,還被釘在恥辱柱上鞭刑二十次的我嗎?」
第16章 鍾啾啾。
棠鵲的身影消失在天際,失魂落魄,悲憤桀驁。
她是哭著離開的,頭也不回。
溫素雪垂首看了啾啾半日,怔忪寂寥,最後啾啾回望他。少年微不可察顫了顫,往後退了一步,常年沒溫度的眼神中仿佛染了層刺痛的霜花,他也踩在法器上飛速離去。
溫素雪很茫然。
啾啾沒哭沒鬧。十一二歲時,她稍稍比他高一點,但是後來,他和棠鵲都如同新竹節節拔高,啾啾卻長得慢慢的,這麼多年還是小小一隻,說話時必須微微抬頭注視著他們。
可自下而上不卑不亢的目光中、照常的平靜下,仿佛字字泣血,比棠鵲的哽咽更讓他倉皇踉蹌,不敢直視。
他死寂的心一直被生拉硬拽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什麼。
四周恢復了空曠無聲,炙風掃蕩,闇石蟒的屍體散發出更濃厚的臭味。
啾啾去拔了些鱗片,一轉身,被小虎拉住袖子。
男孩湊上來,怕她嫌髒,小心翼翼地抓住她袖口,挺起胸膛,結結巴巴:「啾啾姐姐,你哭吧。如果你想哭又不想被別人知道的話,可以對我哭……放、放心,我相信啾啾姐姐,啾啾姐姐也可以相信我,我、我會保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