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啾啾那時也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屁孩,對一切都感到新奇,對新的生活新的朋友充滿嚮往,總是試探著、滿懷期待地和他們接觸。
仿佛一隻小蝸牛,在用觸鬚感知世界。
然後有一天,她聽見她真心相待的「新朋友」——也是棠鵲的知己——那個年長他們一歲的少年,一臉瞭然地對棠鵲說:「你別對棠鳩那麼好。」
棠鵲一愣。
在假山後吃烤紅薯的啾啾也一愣。
「為什麼?」棠鵲問。
「升米恩,斗米仇。」少年輕輕嘆了口氣,「等她覺得你照顧她是理所當然後,所有她沒法從你那裡得到的東西,都會變成她嫉恨你的理由。」
棠鵲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仿佛是艷陽下的蒲公英,隨風飄散:「所以你才一直討厭她?」
「嗯。」少年坦白,「我覺得棠鳩不是個懂得感恩的人。」
啾啾在黑風寨的那段時間,接觸的所有「壞人」都很坦誠,他們是會直白罵「老子討厭你,別和老子說話,今晚弄死你」的簡單粗暴的反社會分子。
但是回家後遇到的這些「好人」不一樣,他們不會把喜惡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啾啾是隱隱約約有察覺到這位「新朋友」對她的鄙夷、厭煩和防備,但真的聽見對方這樣說出來——她很茫然。
這些人無條件對棠鵲好,寵愛棠鵲,偏心棠鵲,他們從來不覺得不對。
啾啾只是享受了她姐姐出於愧疚對她的一點補償,他們就急沖沖地跳出來阻止,認定她不應該得到優待。
為什麼。
她莫名地讓這件事走馬燈似的在腦海里回放了一次,最後注意力落回到小青鸞身上。
迄今為止,沒有一個棠鵲的朋友不對啾啾抱有敵意。
他們就像一場風暴,強硬地要將啾啾卷到棠鵲的對立面去,不管啾啾願不願意。
他們對她展露出輕蔑和懷疑的態度,等把她逼到棠鵲的對立面後,又指著鼻子罵她是非不分,不知好歹。
啾啾打住心底隱隱約約的一片黑氣,抬起頭,回想著小青鸞的名字。
「棲玉,你怎麼到這邊……」
話沒說完,啾啾瞳孔突然收縮一下,身體本能遠超了大腦反應,不消一息工夫,人已經站在了暗室另一隅的木箱上!
「乒——!」
青色羽毛如同鋼釘一般刺入牆壁,從沒入的位置,蜿蜒出幾道裂縫,在牆壁上擴散開。
力道極重,只能看見半截羽毛還露在外面。
塵埃亂舞。
啾啾的物品袋掉在了地上,系帶尚未紮緊,她收集的那些不值錢的材料從袋子口滾出來。
青鸞似乎根本沒注意,依然死盯著啾啾,直直往前走了兩步,碾過了一枚霜噬蜘蛛卵,白|漿四濺。
沒錢又沒機緣就是這樣,物品袋也只能用最下品的,空間只有一方大小,還不帶固定和自動吸附功能。
啾啾沒再吭聲,抽出了門派長劍,正對青鸞,擺明了迎戰。
這隻青鸞修為比她高,高很多。不過化形限制了它的修為,受傷又限制了它的體力。
能不能贏不好說,打打就知道了。
少女的眼眸平日總是混沌的、木然的、死去的。可這一刻,眼底點綴上了點點寒光,有如劍刃,銳利冷酷、殘忍美麗。
剛剛那排青色羽毛刺入的地方,正是啾啾站立的地方。看高度的話——
是脖子的高度。
——他是帶著殺她的決心來的。
而她也會報以殺意。
第5章 殺了我。
「鐺鐺鐺——」
昏暗的圓堂里三團白光突然閃爍起來。
「門派令……?」棠鵲有些驚訝。
太初宗所有人都會佩戴一枚門派令,方便眾人聯絡以及辨認身份。
按照地位不同,門派令的顏色也不同。棠鵲等人現在只是記名弟子,因此門派令是最樸素的白色。
根據入門第一天分發的《門派令使用說明(必背)》所說,門派令內傳出警鐘聲並伴隨光亮閃爍,代表緊急召回門派。
「這什麼意思?」昆鷲問。
棠鵲回答:「讓我們立刻回門派的意思,你沒背《門派令使用說明》?」
昆鷲嗤了一聲:「我為什麼要背那玩意兒?」
「因為封面上寫了『必背』兩個字,比標題還大。」
「……沒看見。」
「……」
溫素雪手心拂過令牌,對門派召集做出回應,屬於他的令牌上光亮漸漸熄滅下去。少年眉心微蹙,黝黑的瞳孔看向鏤空的廳門,冷冷的:「棠鳩還沒回來。」
棠鵲短促地「啊」了一聲:「說起來,小青鸞去哪兒了?」
「你剛剛睡著的時候,那小畜生自己走出去了。」昆鷲學著溫素雪的樣子,用掌心拂過門派令。他的身份令牌也停息了閃爍。
棠鵲偏過頭,很嚴肅:「你沒攔住他?」
「他想出去便出去唄,你們結了血契,還怕他走丟不成?」昆鷲滿不在乎。
「可他之前受的重傷還沒癒合。」棠鵲頓了頓,「我去找他。」
「我和你一起。」昆鷲將雙手枕回腦後,想到棠鵲這麼在乎那小畜生就滿肚子不爽,不由小聲嘀咕一句,「把他召回來不就好了。」
棠鵲似乎沒聽見,只是看著圓堂的鏤空玉門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