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頁
可棠折之本來準備好的千言萬語,在看見啾啾那破破爛爛的小袋子時,全部堵進了嗓子眼裡。
他在幹什麼?
他們都幹了些什麼?
他的親妹妹,棠家真正的小小姐,這些年到底都在被他們怎樣對待啊。
他和棠鵲,用著從母親那裡分到的一對儲物手鐲,而啾啾則指著帳簿上的幾瓶玉蓉膏平靜地告訴他。
「進試煉秘境前,我帶了一瓶玉蓉膏在身上,結果和我的物品袋一起遺失在了玉塔里。我查了一下市價,玉蓉膏要一千靈石,所以我補了一千靈石進來。」
啾啾晃了晃那粗劣的袋子,也不知道是從哪具屍體上摸來的。髒兮兮的,上面還有沂山派的標誌。
沒有人給她儲物手鐲。
「還有哥哥以前送我的那件衣服,穿舊了還不了了,我也不知道多少錢,但上次給哥哥的那顆一品靜心丸,是我攢了好幾年的錢買下的,應該夠一件衣服錢吧。」
棠折之突然心裡發涼。
那枚泛著金光的一品靜心丸,在棠鵲心境大跌時,給了棠鵲。
他很難受,在心裡拼命大喊:不用還,不用還。什麼都不要還。
可他覺得好可笑。
啾啾袋子裡那稀稀疏疏幾樣東西,是他們偶爾記起她時送她的小恩小惠,卻又是她的全部——因為珍貴,因為難得,所以她記得清清楚楚。
正因如此,「不要還」幾個字才更可笑。
這算什麼?算施捨嗎?
他的心像是被壓在了冰川之下,呼吸間全是刺骨的痛,直到啾啾離開,他也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就那樣僵硬地坐著。
——我希望我的親妹妹是個心胸寬廣,光明磊落的人。
他想起說他對啾啾說過的話。
他們總是這樣,對啾啾要求這樣,要求那樣,啾啾卻從來沒有對他們說過,「我希望我的親哥哥也是個公平正直,信守承諾的人。」
他到底在做什麼?他算什麼兄長?
「哥哥……」棠鵲怯怯地伸手,拉拉他袖子,打斷他的沉思。
棠折之抬起頭,吸了口氣,卻只是問:「你會做煎蛋面嗎?」
棠鵲一愣,搖搖頭:「哥哥想吃?」
「不。」已經成熟得過分,早就能在雲上冷眼旁觀世間冷暖的少年,微微紅了眼,抽身往外走,「……我想給她做一次。」
給啾啾做一次。
在他們兩清前,補償給她。
這次一定會給她好多好多,她最喜歡的煎蛋。
房門拉開又合上,屋裡空蕩下來。
棠鵲抿緊了唇。
從她記事起,棠折之就未曾有過做事毫無規律章法的時候,他總是冷靜自持的。
棠鵲慢慢地走到案幾邊,看向少年筆走龍蛇的那幾個字。
「父親敬啟。」
他正準備告知家裡這件事。
會怎麼說呢?
棠鵲不敢想。這件事不管怎麼粉飾太平,都繞不過她那一茬。
案几上還擺了本小小的帳簿,棠鵲翻開,是啾啾的字,寫得稀稀鬆松,列了些她從棠家收到的東西。
也不是沒有好東西。
可是——
棠鵲一頓。
再往後翻,第二頁,便沒有了。
這薄薄一頁紙,便是啾啾的五年。
她呆滯地坐下來。
啾啾是真的要走,是真的要離開棠家,以後爹娘只會有棠鵲一個女兒。
可棠鵲並不高興,只是悲哀。
冬日的微風從窗外灌進來,吹得她渾身發涼。啾啾能走,可棠鳩能走嗎?不,棠鳩走不了,棠鳩會成為一根永遠扎在棠家脊梁骨上的刺,橫亘在棠家的溝壑。
日日夜夜,永永遠遠。
***
家族、師門、朋友,這許許多多的事,目前都不再是困住啾啾的籠子了,啾啾心情尚可,畢竟她不需要再去操心那籠子圍欄上是否有刺,那籠頂是否帶毒。
她現在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妙華真人。
她現在毫無背景,只是問世堂里一個普普通通的外門弟子,以妙華那心比針眼還小的性子,說不準什麼時候會收拾到她身上。
不過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不管怎樣她都承擔。
啾啾一路飛上鑄雀峰。
正如鑄雀峰名字,這裡居住的都是火靈根弟子,擅煉器,整個太初宗里,一半以上的法器都來自這座側峰。
剛進山門,啾啾就被叫住。
「站住!你一個外門弟子,來鑄雀峰做什麼?」
啾啾腰際的門派令已經換成了外門弟子的綠色門派令,而內門弟子的門派令是藍色,她轉過身,立刻瞧見一位高挑的師姐執了刀警惕地瞪著她。
鑄雀峰共有三位長老,三位都是孤僻的主,因而整個側峰都有些排外。
啾啾平平道:「我來找鍾棘師兄。」
「鍾師兄?」那師姐一愣,眼睛睜圓了點,上下打量她好幾遍,唇瓣開合一下。
啾啾懷疑她偷偷說的是一個「驚了!」
片刻後師姐一抬手:「跟我來!」
她帶啾啾穿過園林與遊廊,然而卻並非去見鍾棘,而是去見了練武台前方正在訓練弟子,負著手滿臉嚴肅的韶慈真人。
「師尊,這位師妹是來找鍾棘師兄。」
「嗯,帶她去便是,不用和我說。」韶慈真人點了點頭,沉默幾秒,突然大驚失色,「什麼?找阿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