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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他在一部古裝電影當中扮演一具死屍。電影裡的兩支軍隊在小河裡打打殺殺,一眾士兵的後背上插著箭矢趴伏在河裡。那天天氣非常冷,導演一鏡又非常長,群眾演員總想動動,也沒法堅持閉氣,於是,導演只見河裡「死屍」全在那兒不斷地動,上上下下的,背上箭矢搖搖晃晃,有些甚至還掉下來了。只有沈度堅持住了。每回NG,他都咬牙繼續堅持,一動不動,閉氣閉到幾乎窒息也還是一動不動。沈度記得那天的水也非常髒,飄著東西,所有群演里只有他可以做到一動不動。
他也冷,只是心裡依然還有炙熱的迷人的愛情。
NG數次以後,導演發飆了。導演大多脾氣不好,對著群演脾氣更不好,他在現場破口大罵,而後走到沈度跟前,用一根棍子戳了戳他,說:「就這個人死的好!就他一個人死的好!!!」末了似乎還不解氣,又對沈度說:「你死的好,收工以後過來找我,我這有個配角給你!」
於是,雖然只有一場戲,幾分鐘,幾句話,沈度還是在那電影當中演了一個配角。
從那天起,他就變成小配角了。
他跟一些演員一樣,對副導演大獻殷勤,希望對方以後有戲可以想到他的名字。
有一回呢,一部電影的場記在片場裡面告訴他說,他有一個副導朋友今天會來探他的班,而這個副導朋友正為某名導選男三號,機會難得,他可以把沈度當作一個人選推薦過去。沈度當時無比感激,按副導演的意思,在那「朋友」來探班時前前後後地伺候著,甚至可說卑躬屈膝,只為拿到一個角色。
只為能在這個圈裡可以隨時接近那個人。在他縹緲的白日夢雲端之上的那個人。
那天下來,沈度只覺精疲力盡。
他本不是這樣的人。他喜靜,不愛與人過多來往,可是現實卻讓沈度只能選擇前倨後恭。
最後,場記那個「副導朋友」表示自己記住沈度了,會考慮的,沈度心裡有些高興,在副導演說他可以離開了的時候,唇角還掛著一絲淡淡的笑。
而後,他便聽到那場記跟他的「副導朋友」洋洋自得地道,聲音簡直大到離譜:「對吧?我沒說錯吧?那個沈度跟狗一樣。」
沈度當時腳步一頓,卻沒說話,繼續離開了。
一把尖刀刺進心裡。
第9章 《櫃》07┃那個人卻一直沒來。
王金髮在監視器後回看了下剛剛拍的,半晌後才咂摸著說:「江沅臉色不是太好……化妝師來上一點妝。因為咱們的下一鏡辛願還是比較幸福的。」在電影中,辛願說明態度以後姚震答應「豁出去了」,二人之後準備出櫃,辛願臉上掛著期望。
「啊?化妝?」江沅一愣。
他不喜歡化妝這些,人像帶著一張面具。
不過,他確實因突如其來的一切沒休息好,做噩夢了,他也覺得他頂著的這張臉孔有些蒼白,他不會因自己喜惡拒絕導演的安排。
「……」江沅做著心理建設,一回頭,卻冷不丁發現沈度正淡淡地向這邊看,心裡咯噔一下,清醒了。
好吧,化妝師來化一化妝也還好了,化生動點兒,牢牢立住健康人設。
於是江沅抬了抬眼,對化妝師說:「那麻煩了……儘管下手吧。」
「好咧!」
等化妝師折騰完畢,江沅拿著對方遞來的小圓鏡子看了看:「……」
五官還是他的五官,然而真的順眼多了。
出來正好見到沈度,對方在做最後排演。雖然怕,可江沅也是不能不認,沈度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他是一個發光體。這個東西十分神奇,有一些人非常漂亮,可是他們就是無法讓觀眾們眼前一亮。而沈度不同。每一場戲開拍之前燈光師都會叫一個人站過去試光,可能是燈光助理,可能是場記,也可能是任何人,江沅曾在監視器里瞧過幾次打光過程,只覺得,好醜,連公認的俊男美女也不具備那種「感覺」,可當燈光布置完畢,沈大影帝走過去後,江沅只覺得,蓬蓽生輝,這是當時他腦子裡唯一出現的四個字。同樣的背景,同樣的燈光,沈度站在那兒跟其他人站在那兒完全不同,天差地別。江沅覺得與長相無關,雖然沈度在長相上也絕對是非常少見的。
沈度排演完,一抬眼,見到江沅,十分明顯地愣了愣。江沅覺得自己現在唇紅齒白十分安全,卻沒想到沈度打量了他一下,又打量了他一下,再打量了他一下。
江沅心裡感覺不對。
嗯……這健康人設的第二步「一見對方就笑」加上「嘰嘰喳喳」「蹦蹦跳跳」還要不要執行了呢?
江沅這邊正猶豫呢,王金髮就走過來了,他看了看,指一指,對化妝師說:「這裡……這裡……再弄一弄,在鏡頭裡不太明顯。」
化妝師道:「OK。」
江沅乖乖走了以後王金髮又點了根煙,對他旁邊的沈度笑說:「對了,我忘了問了,你一開始說沒興趣,怎麼又決定接了?你不像是搖擺不定猶豫不決的類型啊。」沈度個性比較淡,可王金髮一直感覺對方不是無所謂的人,他甚至是偏執的。王金髮認為自己不會看錯,一個導演對其演員的洞察與挖掘是非常驚人的,沈度絕對不是輕易改變想法的那種人,沈度認定的恐怕是十頭驢都拉不回來。
沈度望著江沅背影,搖搖頭,沒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