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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雲覓身前的案几上出現了一壺酒,一壺梅花酒,一壺他親手所釀的梅花酒。
當日他毀去滿殿梅花酒,如今亦能找回。因為,他為天道!除了求死和找回師尊外,無所不能。
他在自己身前和對面各放上一個酒杯,斟滿。
對面,夢蒼生隨意坐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師尊曾和玉靈汐在竹亭對飲,就坐在對面,此為真實;師尊亦曾和他對飲,喝下他所倒的酒,此亦為真實。
那麼,此刻,他和師尊在竹亭對飲,亦為真實。雲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睜眼,眼前幻影,盡數破碎。
終是幻影。
他再去拿酒壺。
幻影也好。
「果然,在你身上。」玉靈汐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主上入黑暗海,真的是為了魔門密藏嗎?」如果是,又為何在你身上?
「砰!」雲覓手一顫,酒壺落在地上砸得稀爛,濃郁的酒香在空氣終瀰漫。
初極苦,後極香。
但云覓卻從這香味中聞出了更深的苦意。
夢蒼生入黑暗海,將他救活,逼他簽訂主奴契約,逼他雙修,逼他修練《尋覓訣》,讓他忍受凶獸吞噬的痛苦……他的行為指向性極強,他對自己的猜測毫不否認,最後也確實引出了魔門密藏。
所以,他從來沒有懷疑過。
從來沒有懷疑過,夢蒼生入黑暗海,真的是為了魔門密藏嗎?
如果是,他如何能確定自己還活著?如果是,他如何能確定自己煉《尋覓訣》一定能引出魔門密藏?最關鍵的——如果是,他為何要在最後退讓?
「這麼想要,本尊就送你好了。」神魂碎片的記憶中,在自己和他爭奪帝位的時候,他在心中如是說。
如果是,他為何會送?
如果不是,那是為了什麼?
「砰!」身體和神魂上的無數金線同時將身體割斷,雙重凌遲。
雙重凌遲的痛苦太過強烈,以至於他在重聚了神魂、重塑了身體後仍忍不住蒼白了臉。
然而,只有經歷了極深的痛苦,他才有資格說出那個讓他極為歡喜的答案。
雲覓勾唇,蒼白的臉上勾出艷麗的笑容。
夢蒼生入黑暗海,不是為了魔門密藏,那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為了他。
他歡喜地想,夢蒼生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融合了神魂碎片的記憶後,他認為是在黑暗海中。現在,他認為是更早。
或許早在他數次拒絕拜師之時,早在雲歡門中捨身救他之時,早在——第一眼見到他之時。
雲覓伸手,將自己關於夢蒼生的記憶剝離出來,化作幻境。
他看見,將他從雲歡門聖女手中救出的是夢蒼生,將他從魔門陷阱仙人洞府中救下的是夢蒼生,將他從滅仙陣中救出的也是夢蒼生,將他從黑暗海中救出的還是夢蒼生,將他從白雁隨手中救下、不在乎他滅世魔頭的身份為了他對上全天下的——只有他。
原來師尊,救了自己那麼多次……
雲覓一遍遍經歷著幻境,當時的他感到屈辱,現在的他卻感到歡喜甜蜜。
因為,他發現了許多他未曾注意的細節。
他發現,在魔門密藏出現之時,師尊並未發現,他正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將他攬入懷中。師尊在意他,多過在意魔門密藏。
他發現,在魔門密藏中,師尊發現他擅自解除了主奴契約後,將他按在王座上雙修,說「陰謀永遠比不過握在手中的力量」之時,十分認真,仿佛長輩對晚輩的教導。
他發現,師尊在殿中與他共飲時,面對他「師尊可喜歡」的逼問,沒有正面回答。
他發現……
玉靈汐早已離開,只余他一人在涼亭中亦喜亦悲。
他一遍遍從自己的記憶中找尋著師尊喜歡自己的痕跡,每找到一絲,便將它釀作一絲歡喜。
每找到一絲,他便要經歷一次雙重凌遲的痛苦,無法控制,亦不想控制。
痛苦總是和歡喜相伴出現,卻多過歡喜無數倍。誰讓,師尊已經死了呢?
但就算痛苦勝於歡喜無數倍,也淹沒不了那一絲歡喜。一絲歡喜,也是歡喜,不是痛苦。一絲愛,也是愛,不是恨。
誰讓,他愛師尊呢
「砰!」他蒼白的手腕上,紅繩突然斷開。
這紅繩是他自月老廟買來的,共兩根。一根系在了師尊的發上,一根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系在師尊發上的那根紅繩自然與師尊一起隕滅,而他手腕上的這跟紅繩也因為隨著他一起經過太多次的崩碎又重組,消耗了太多次本源,承受不住斷開了。
若早知道……他可以將它取下。
若早知道……他不會禁錮師尊。
「刺啦!」原本只是勒入身體和神魂中、用於凌遲的金線穿入同時穿入血肉和神魂中,在血肉和神魂中不停穿行。與凌遲相仿的痛苦傳來,讓雲覓的呼吸急促了一下。
這樣,他便不會再死去,只會痛苦,永不停歇地痛苦。
他低頭,看向地上裂成兩半的紅繩。這樣,類似的事便不會再發生。
他伸手,去碰它。在碰到的剎那,紅繩化作了飛灰。在紅繩化作飛灰的瞬間,他看見了——夢蒼生。
他靜靜地躺著,耳邊的一絲俏皮的頭髮垂下,被紅繩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