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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手法十分的不熟練,甚至有些笨拙,還好黎渟配合,一碗苦藥就這麼咽了下去。
緊接著,一顆蜜餞兒被餵了過來,那一嘴的苦澀一下子沖淡了不少。
「渟渟,這幾年幸苦你了。」
黎渟喝了藥,清醒了不少,本想說一句我辛不辛苦和你有什麼關係,就聽他繼續道。
「子溫也被你養的那麼好,我卻什麼都沒做……」
嵇宜修握了她的手:「不過你還能回到我身邊來,我就知足了。渟渟,不管你記不記得我,原不原諒我,我都會傾盡所有對你好,不會再讓你著涼,不會再讓你跟著我殫精竭慮,我嵇宜修這一輩子,就只愛你一個。」
他說了很多,似乎是怕吵到她休息,聲音是越來越低了,可黎渟卻是越聽越清醒。
她本該掙脫開他的,可這男人此時此刻實在是太脆弱了,眼圈徹底的紅掉,眼淚落下來,打在黎渟的肩膀上。黎渟不知道,自己若是推開他,他會有多難受。
從他這些斷斷續續的話里,黎渟明白了,這位就是嵇子溫的父親,就是村子裡說的,那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
可是……
他眼底那一派深情,怎麼看也不像狠心拋下妻兒的人啊。
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麼誤會的。
嵇宜修話說到最後,已經語無倫次了,可他還是在說:「兒子很可愛,剛剛我把屋裡的字畫送給他,他說什麼也不要,最後好不容易要了,還堅持要回送我幾幅,現在管下人要了筆墨紙硯,在屋裡研究山水寫意呢。」
黎渟聽了,沒忍住,笑了一下:「他就是這樣。」
嵇宜修頓了一下,垂眸,把她給望住了。
他在期待她多說幾句,黎渟只好繼續道:「子溫就是特別認真,也不知道、隨了誰。」
嵇宜修怔了一下,黎渟能感覺到,他手臂有一瞬間的僵硬。
「渟渟,你……記起我了?」
「一直都記得,」黎渟靠在床邊,語氣裡帶著點責怪的味道:「這些年了,都不來找妻兒嗎?」
嵇宜修一怔,他知道渟渟是怨他了,滿心悔意,千言萬語彙聚到嘴邊,卻只能說:「對不起……」
再多餘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了。
夜慢慢地深了。
隔壁卻燈火通明,少年的身影映在紙窗上,合著外頭皎潔的月光,一併入了畫。
嵇子溫寫廢了第三張紙,累出一頭汗,素衣素飾的小丫頭已經困的眼皮發沉,但還是站在一邊,默不作聲地垂著頭,不敢打擾這位新來的小公子。
不一會兒,廊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嵇宜修一身素白的衣裳,從門外走了進來。
「先生。」
嵇子溫忙放下筆,朝他行禮。
「不必。」嵇宜修朝他笑了笑,揮手屏退了兩邊快要睡著了的小丫頭。
「怎麼還不休息?」嵇宜修伸手,將他掛在肩上的一縷黑髮撥到後面去。
嵇子溫朝他行了禮,回道:「還早,平常這個時候,學生都還在看書。」
「這麼辛苦。」嵇宜修也是一路念書念過來的,最明白寒窗苦讀的辛苦,心疼地看了看他,心裡想著一會兒叫膳房做點溫補的東西送來給他。
「也沒有特別晚。」嵇子溫道:「我不睡覺的話,娘親也擔心,一般用完一盞油燈,也就睡了。」
嵇宜修聽了,摸了摸他的頭:「還是要注意身體,不然以後年紀大了,要落一身的毛病。」
「知道了。」嵇子溫點頭。他又想起了什麼,歪頭問嵇宜修道:「先生考了狀元,那先生當年,都是學到什麼時候?」
「我。」嵇宜修自嘲地笑了:「我天資不如你,花費的時間也比你多。」
「那先生都是幾時休息?」
嵇宜修打開了窗子,外頭一輪明月映入眼帘,他和嵇子溫並肩坐下來,兩身白衣沐浴著微涼的月光。
「那時候屋室簡陋,家裡所有的錢都買了燈油和書簡。」嵇宜修微微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所有的錢都押在了我身上,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就省,哪裡敢真的休息,趴在桌上闔一會兒眼,又要爬起來接著背書。」
「先生都努力至此,學生慚愧。」
「子溫可別學我。」
嵇宜修扭過來,看著兒子,目光柔和地幫他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衣襟:「自古名師出高徒,我剛剛還和你娘親商量,過兩天送你到宮裡的學府去,那兒的先生博學,我和他說一下,讓他多關照一下你,好好準備接下來的考試。」
「真的嗎?」
「嗯,早日考上狀元,做官,為國效力,好好……報答你的母親。」
「學生明白!」嵇子溫跪下來,朝著嵇宜修磕了兩個頭:「學生會銘記先生恩情,今後若能有幸考取功名,定然傾盡全力輔佐先生。」
「起來,讓我看看你的字。」
嵇子溫怔了一下,隨即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臉紅道:「寫的很醜,先生還是……不要看了吧。」
嵇宜修之前寒窗苦讀,黎渟會繡些東西貼補家用,他也會拿字畫到外頭去賣,或是代寫些家書賺點銀子給他的渟渟買蜜餞兒吃,嵇子溫是他的兒子,嵇宜修想,他的字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我看一看,子溫十四就中會元,要比我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