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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能,也不敢。
一段經年的回憶驀的被翻了開。
三年前在宋老先生的書院,那個時候的阮妗才十一歲,而謝延二十一。
他自身為寧亭侯世子,又是科舉狀元,仕途通達,家世品貌都相當漂亮,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年歲。
阮妗養在深閨,甚少見到男子,這一見,就傾了心。
她拋了面子,丟了矜持,跑到謝延面前表露女兒心意。情理之中,謝延拒絕了他。
那日謝延穿著一襲月白色的錦袍,站在梧桐樹下,眉眼是風光霽月,身姿挺如松柏,胸有萬千溝壑。
二十一歲的男人,周身皆是被歲月浸染的成熟,就連拒絕她時的神態,都清冷迷人的不像話。
他道:「小五,我只把你當妹妹看。」
思緒一晃又回到了現實,阮菱看著三年未見的謝延,一種說不出的酸澀自五臟肺腑蔓延。
她搖了搖頭:「這是我的家事,不勞煩謝大人了。」
謝延有那麼一瞬恍惚,攥緊了拳頭,虎口處青筋暴露。他倒吸了口氣,剛剛某個瞬間,他甚至很想做他從前一直沒能做的事兒。
阮妗如今就站在他對面,他連一息都沒有擁有過她,卻感覺早已失去她千萬次。
兩人對峙了半晌,謝延神色漸漸清明。
「我知你所求的事兒,刑部尚書那兒,我會去打招呼。刑部定不了的事兒,大理寺可以。」
阮菱抬頭微怔,眼前男人聲音不疾不徐,宣之於口的每句話都那麼完美無瑕。
有那麼一瞬,她真的很想問問,他幫她,真的沒有一點私心麼?在那精緻的皮囊下,阮妗突然發現,她一點看不透他的心思。他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樣,思緒萬千也好,波濤洶湧也罷,呈現給自己的,永遠是大理寺卿謝大人的端正模樣。
阮妗眼底划過一抹黯然。
謝大人就是這麼對待五姑娘的。那謝延呢,也是這麼看待小五的麼
這個答案她猜不到,謝延也給不起。阮妗頗有自知之明的笑了:「多謝大人。」便提著裙擺走了。
既然他願意幫忙,那她還矯情個什麼。
她不欠他的,無數個夜裡那些纏纏綿綿流不盡的眼淚,她早就不欠了。
阮妗走後許久,謝延都站在那喘不過氣。他捂著胸口,眉心緊緊皺起,陷入了一段他不想,卻不得不承認的回憶。
楚歷八年,芳春時節。大楚朝廷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案件。
秋闈殿試第三的探花郎竟是靠舞弊得的成績。
聖人尚文,故而重科考,三年一次的春闈,次次殿試都親自到場。經他之手選出的三甲幾乎都委以重任。
探花郎也算是春闈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了,且最要緊的,經聖人選拔,這無異於是狠狠打了聖人的臉面。
龍顏大怒,聖人下令命刑部聯合大理寺嚴查此次秋闈之事,探花郎那場的考官,無論家世來頭,一旦揪出來便當即斬立決!
刑部尚書李安和謝延在大理寺獄翻了一夜的案冊,終於在三月十八日那一場翻到了探花郎的主考官。
連翻熬夜,又有聖人的威壓,李安已是強撐著身板,見終於能拿人了,他暢快的鬆了口氣,指著那宣旨上赫然陳列的兩個字:「謝大人,就是他了,咱們補個眠便去陳府拿人吧!」
謝延盯著那「陳棣」兩字,怔出了神。
李安看了眼外頭蒙蒙亮的天色和燃盡的蠟燭,只當他是熬夜傷神,累著了。他打了個哈欠,站起身:「我先回去睡會兒,謝大人也勿太過勞累。」
謝延眉頭皺了皺,起身拱手回揖。
李安說什麼,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陳棣縱容探花郎舞弊,若他真和李安拱手將陳棣推出去,那麼他,必死無疑。
陳棣死了,小五怎麼辦呢?
遍東京城都知,工部侍郎陳棣與長平侯府家五姑娘的親事就在這幾日了。不因別的,只因阮家女兒美貌名動京城,無人不想求娶,四姑娘阮菱無故失蹤,五姑娘阮妗不日大婚,多少雙眼睛盯在這上頭呢。
謝延站起身,連夜未眠,身形有些踉蹌,他朝門外走去,就這短短几步,卻是他這輩子最沉重的幾步。
一個大膽卻又深思熟慮的決定在他胸腔里驟然成型。
他回了寧亭侯府,在書房中取出一本古籍,宋老先生的親筆。他撫摸著那上邊布滿歲月的紋路,好像驟然就回到了揚州的那個夏日。
他初入仕途,外放幾年歸京,在揚州,宋老先生邀他去講課,而那書塾的後頭總有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瓜,睜著兩隻漂亮的大眼睛,一看他就是一下午。
後來他才得知,宋老先生的故交阮府把小女兒送到這兒待一段日子。
而那水靈靈的糯米糰子,就是阮家五姑娘阮妗。
謝延手掌輕輕摩挲著那詩冊,小五找他要了很多次他都沒給,倒不是旁的,他只是單純的想看她蹙眉,想聽她奶聲奶氣的央求著喚他謝延哥哥。
可後來,當阮妗跟他表面心意時,他卻退縮了。看著那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花容,他第一次嘗試到了為情愛磨頓心腸的滋味。
阮妗才十一歲,可他卻年二十一。這中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面對不了。他不想自己捧在心上疼愛的小姑娘被人說閒話。
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而他卻早就到了結婚生子的年紀。把她養在身邊幾年,當童養媳麼?還是要她被謝家闔族逼迫,生兒育女,傳宗接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