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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瀾做了很多夢。
一個片段接一個片段,斷斷續續的,他宛如一個局外人眼看著東宮那場未唱完的戲。
脆弱的仿佛隨時會離開的女子躺在他懷裡。嬌嫩的唇角溢滿了鮮血,她手指抬了抬,驀地笑了。
「裴瀾,如果有來生,我再也不想認識你了。」
四周轟然崩塌,朝思暮想的人靜靜死在他懷裡。
他眼眶通紅,泛著濃濃的血色,一股發酸的溫熱模糊了他的視線。
腦海里一陣陣迴蕩著不知名的聲音。
「我知道我和你的開場不算美好,可我也想給你一個以後,一個未來。」
「我已經求到了娶你的聖旨。」
「菱菱,能不能別離開我……」
太子猛地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呼吸。狹長的眼底一片猩紅,唇色慘白得厲害。
顧將軍見他醒了,急得眼角濕潤,就差擠出眼淚了。他扯著嗓子喊:「紘玉,快,殿下醒了,帶太醫過來!」
太子茫然的看著顧忍,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他開口,喉嚨處陣陣發疼。他啞著聲音問:「這是哪?」
顧忍盯著他的臉:「殿下,你眼睛怎麼濕了?」
太子聽不見一般,又重複了一遍。
顧忍急忙答:「長定殿啊。兩日前您去了梨苑,可您在那昏了過去,臣和紘玉自作主張將您帶回了東宮,您已經昏迷了兩夜了!」
裴瀾偏頭看了眼帳外,華麗繁瑣的裝飾,卻是東宮。
想起夢境的結束,他的心臟又開始一陣陣刺痛,他惴惴不安問:「阮菱呢?」
顧忍像是聽見什麼稀罕事兒一樣,可眼下他不敢多說一個字,老實道:「在侯府好好待著呢。」
裴瀾眼睫顫了顫,良久,像是岸上的魚兒重回大海般,他重重的喘了口氣。
「殿下,我去給您傳太醫。」顧忍替他掖了掖被角,匆匆離開。
榻上的男人低垂眉眼,想起前世生離死別的悲憾,和他孤獨終老的結局,唇邊染上了一抹苦澀。
他眼眶濕潤,無意識自言自語道:「菱兒,我到底都對你做了什麼啊……」
——
太子突然患病,臥床東宮不起。
金陵的案子到了最後收尾的光景。
刑部尚書李安陪謝延在大理寺獄熬了個通宵,整理出一份罪狀呈文。金陵罪首宋慶彥罪無可赦,這次連著他在京中的指使一併查了出來。
二皇子,裴遠,吏部侍郎,李裕。還有一眾裴遠的黨羽。
李安指著呈文上的「李裕」二字,惋惜道:「已經做到吏部侍郎的位子,這鍋說背也就背了。」
謝延淡淡道:「李大人可別忘了,咱們這位吏部侍郎可有一位入宮侍奉的女兒李貴人。」
李安一怔。
三日前。
坤寧宮的東暖閣內,光滑的漢白玉地面上,正跪著一弱柳扶風,嬌嬌柔柔的女子。
「抬起頭來,像本宮要吃了你似的。」
暖閣內,處處漂亮奢靡的不像話,落地的帳子被銀鉤撩起,露出美人榻上的保養極好的婦人,她把玩著指尖絢麗鎏金的護甲,和顏悅色道。
「多謝娘娘。」李貴人輕輕道。隨後便有身後的婢女扶著她站起身。
李貴人抬頭看了一眼周后。
周后生了一張極其美艷的臉,可眼角那顯而易見的皺紋昭示著她的年歲,已然不小了。對於眼前嬌嫩如花朵的李貴人而言,年過三十的她,是另一種別樣的,成熟的美。
周后衝心腹蘭溪使了個眼色,蘭溪頓時端著茶遞到李貴人身前,熱絡道:「貴人,這是我們娘娘母家前不久帶進宮的茶葉,名叫麓山含翠,是極難得的清恬,您快嘗嘗。」
李貴人眼裡頓露膽怯之色,剛坐下的她慌忙站起身:「娘娘,妾身惶恐。娘娘若有話,不妨直說。」
周后淡淡笑了,拉家常親切道:「妹妹,瞧你這膽子,委實太小了。不過請你喝喝茶,到我這坐坐,你怎就如臨大敵呢?」
李貴人怯懦道:「臣妾不敢。」
周后明眸繞了繞,慢悠悠道:「前不久,你是侍寢一次吧?」
果然,果然還是因為這事兒。李貴人的額頭冒了一層汗,這大清早的眾妃剛來鳳鸞宮請過安,她剛回宮又被召見過來,就猜到皇后娘娘定是有事。
她進宮一年多了,可侍寢的次數屈指可數,前幾日也是碰巧在御花園見到聖人了,才被召見侍寢,果然,就被娘娘發現了。
李貴人當即跪在地上:「娘娘,是有過一次。」
周后笑盈盈虛抬了胳膊:「快,蘭溪,扶貴人坐下。侍寢是好事啊,我如今年歲大了,若有你們能多陪伴在聖人面前,本宮也是寬慰的。看聖人好像很喜歡妹妹,不如本宮過幾天去聖人面前提,升你為嬪位,如何?」
李貴人抬頭看著周后,愣住了。可轉瞬她就反應過來了,她也是大臣之女,進宮前就被府里嬤嬤教導,凡事沒有白來的,得到一些,就得付出一些。
她眼底猶豫,唇齒翻了好幾個彎,惶恐問道:「娘娘可是有事需要臣妾幫忙?」
周后見她如此耿直,笑意頓時僵在了唇角。
既然到這份兒上了,她也不再遮掩了。周后似笑非笑的看了李貴人一眼:「是有這麼個事兒,金陵的知州宋大人貪污受賄,被大理寺查出來了,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京城裡總得有個背鍋的,你爹爹是吏部侍郎,那些買官往來書信都是寄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