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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像是一下子蒼老了數歲一般,癱坐在龍椅之上。
福寧殿一片沉寂。
這是太子第一次這麼明目張胆的撕破臉,反駁聖人。
出了福寧殿,太子步伐平緩,隨手抽過紘玉腰間的佩劍,徑直朝坤寧宮走去。
每一步,都是認真思考後的決定。
他可以為大楚鞠躬盡瘁,做那個勤政為民,挑不出偏失的太子。
可前提是沒人動他的底線。
太子走後,聖人生平第一次,開始反省自己的做法。
他是不是做錯了?
讓一個名動京城,貌美的阮家女去和親有何不對?
瀾兒是太子,太子妃之位涉及到未來國母,豈可他喜歡誰就立誰,那大楚的綱紀法度,豈非兒戲?
蘇公公端著茶進來,七分燙,帶著嫩茶尖淡淡的恬味,他揣度著聖人的心思,低低道:「陛下,切莫過度勞心勞神,喝杯茶吧。」
「陪朕去御花園走走。」
時值冬日,御花園雪覆冰封,萬花凋零,唯有寒梅凜冬綻放。白梅、綠梅、紅梅連成一片花海,暗香浮動,雪海綿延。
御湖上面都結滿了冰。
聖人順著遊廊緩緩走著,冷不防瞧見前邊兩道佇立的女子身影,他問向蘇公公:「那是何人?」
蘇公公遠遠一眺,只依稀見得紅梅挑染的團絮披風,辨不出是誰。
那女子似乎看見德清帝二人,緩緩朝這邊行走。
待走近了些,周身浮動著淡淡的梅香便悠悠飄過來,沁人心脾的味道,與身上的梅花相得益彰。
靜太妃福了身子,淡淡道:「陛下。」
「太妃免禮。」德清帝忙走幾步扶起,動作間十分尊敬。
他自小沒了生母,從小在靜太妃身前長大,待十五歲出門立府後便走動的少了,可他還是很尊敬靜太妃。畢竟,靜太妃當年在先帝面前很得寵,雖一生無子,卻待他很好。德清帝尚是皇子時,得了她不少庇護。
靜太妃雖上了年歲,可皮膚保養極好,溫柔的眉眼依稀可見當面的美貌。
她笑吟吟道:「好久沒出來逛逛,這一走就撞見陛下了。」
「是朕不好,沒能多去看望太妃。」德清帝扶著她,兩人緩緩朝前走,便走邊說著。
靜太妃看向遠處雪景,溫婉道:「陛下日理萬機,我這一把老骨頭了,有什麼可見的。」
她的聲音很柔很緩,聽起來有讓人心情舒暢,情緒和緩的感覺。正是德清帝此時需要的。
德清帝皺著眉頭,靜太妃稍一打眼便意有所指道:「陛下有煩心事。」
德清帝眉頭鬆了松,語氣疲憊道:「哪個做皇帝的,沒有煩心事兒呢?」
靜太妃指著前頭伸出梢頭的梅花:「這紅梅嬌艷,倒叫本宮想起了五月的芍藥,美則美矣,卻妖艷無格。」
她意味深長道:「有的時候太美反而成了一種禍事。」
德清帝眸色頓了頓,遽然明白了靜太妃的意思。
他道:「南鮮國求親的事兒,還是驚動太妃了。」
靜太妃看了德清帝一眼,淡淡道:「本宮倒情願不知,只可惜皇后把這事兒看得太重,後宮無人不曉啊。」
提到皇后,德清帝眼色深了深。
靜太妃繼續道:「既然提到這了,有些話本宮便不得不說。此次求親之事兒,如果南鮮國知道我們大楚的公主這麼好看,繼續貪得無厭呢?人的欲望是無窮盡的,得到了一些,便覺得不夠,還想得到更多,那到時候要讓誰再去和親呢?」
「陛下,阮侯和沈氏和離了,去了一個阮菱,難道還讓她妹妹去和親?沈家老爺子是太傅,幼年伴您於宮中,辭官前又曾教導過太子,最後死在任上,他於大楚有社稷之功啊,您這樣做會寒了臣子之心的。沈家不應該因為皇后的私心而落得如此下場。
「私心?」德清帝淡淡咀嚼這兩個字。
靜太妃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後,緩緩道:「若阮家女只是一個平常女子,皇后不會如此上心,必得是她身上存在一些讓皇后忌憚或者在意的因素。陛下,您說呢?」
靜太妃的話就像是一顆石子,驟然打入德清帝心如止水的湖面,激起陣陣漣漪。雖然石子沉緩了下去,可那面上的漣漪卻越來越大。
他猛地想起太子在福寧殿所說。
「皇后是繼後,與兒臣立場不和。」
「兒臣心悅於阮菱,這便是她的動機。」
只消一瞬,德清帝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怒意。
好啊!好個皇后!竟將他蒙在鼓裡玩得團團轉!
國家大事,竟被她存著私心攪合,還美其名曰這都是為了大楚。
一朝國君第一次嘗到了被人當槍桿子使的滋味。
「朕知道了。」他聲音低沉,夾著隱忍的慍怒。
靜太妃華美的髮髻下,那雙溫婉的眉眼舒展開來,勾了勾唇。
兩人繼續走了兩步,德清帝沒了興致。他頓住了腳步:「朕還有事,就不陪太妃了。」
靜太妃彎身恭送:「陛下慢走。」
德清帝抬了抬腳步後,又停住了,他轉過身,如刀削的英俊容顏定定看著太妃,薄唇試探:「若朕記得不錯,太妃在閨中時與沈家老太太曾是密友,那太妃今日,可有私心?」
靜太妃早料到他會開口,臉上和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她答:「本宮還能有什麼私心?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本宮若是有心想庇護她們,只庇護了這一次,難道第二次的時候本宮身去了,還能再庇護沈家麼?我所求不過大楚安康,這樣本宮也對得起與先帝情愛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