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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府衙前的街道上也格外熱鬧,餘杭書市剛剛結束,許多書商還沒有離開餘杭,因此趕上了這齣好戲。
府衙大堂前,人頭攢動,大家爭相往裡擠著,想親眼看一看那被判刑的書商長什麼模樣,親耳聽一聽他的罪狀是什麼。
餘杭府尹登上明堂,一敲驚堂木,堂下肅靜下來。
兩名衙役拎著帶著枷木的罪人余祉來到堂下,余祉這幾天在牢里折磨得夠嗆,再沒有建陽畫舫上那般紅光滿面、志得意滿的模樣了,他垂著腦袋,蓬亂的頭髮蓋在臉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副樣子,卻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衙門大堂外,有些書商是認識余祉的,見他這副樣子,不由得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憐憫,口中為他鳴不平道:“從未見過這樣的稀罕事,賣個書竟然也能賣到牢里去?恐怕是得罪了什麼人吧?那京州來的書商,果然是面子大,來頭大,手段也狠毒得很,做生意做不過建陽書坊,就動用官府來壓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不明真相的群眾聽他如此說,以為他是了解內情的人,他們心中本就對賣書也能入刑一事感到困惑,聽到他的說法,便先入為主地信了,連連附和道:“是啊,不過是賣書,怎麼也能淪落成這樣,想來是得罪了人。”
“就是,做生意做不過,降不下來成本,就想出這種損招來對付建陽書坊。”
眾人議論開來,語氣之間已有些不平之意。
這時,人群之中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分開人群,從後面擠上來。
“讓一讓,讓一讓,我們先生是來作證的,麻煩大家讓我們進去。”一個身穿江南書院學生袍的青年奮力地在前面開著路。
大家見這時江南書院的青年才俊,自然要賣幾分面子,自動分開了一條路,讓他進去。
這青年身後跟著一名看起來就很厲害的中年文士,眼神凌厲,面色嚴肅,在場的書商們有人認出他來,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江南書院的值雨齋教授啊。”
“諸位,行個方便,多謝了。”值雨齋微微頷首。
書商們趕緊還禮,值雨齋叱吒舉業書界,本人就是一個行走的金元寶,再加上他最近跨界也很成功,點評那部《天外飛星記》,許多書園都請他去開講壇,場場爆滿,影響很大。
值雨齋這次是來做證的,自從他被宋凌霄當面批評了一回,又街上扯住交流了一回之後,他深刻認識到自己的偏見對於本來應該良性發展的市場帶來了很不好的影響,對於他喜歡的作者也是一種傷害,於是,他決定痛改前非,真正沉下心來,為通俗小說做一點事。
來餘杭府衙做證人,就是他的具體行動之一。
從人群中經過時,他聽到了很多和當初的他想法差不多的議論,如果不是和宋凌霄交流那兩回,徹底改變了他的偏見,或許今天他也會和這些人一樣,站在這裡,憑著一些粗淺的了解,就對這個行業指指點點。
“諸位,諸位同仁,請聽我一言。”走到門檻前,值雨齋站住了,他回過身來,舉起雙手,示意大家,他想發表一些意見。
眾人紛紛轉向他,好奇他會說什麼,既然他能來做證人,肯定是對這件案子有更深入的了解。
“諸位書坊界的同仁,就在幾天前,我還和大家一樣,有這樣的想法,有書坊願意便宜出書,搶先出書,這不是好事嗎?為什麼要打擊?正版或是盜版,有那麼重要嗎?”值雨齋朗聲說道,他本就是經常開講壇的教授,聲音洪亮,穿透力強,府衙內外一直到街道上,都能聽見他的聲音。
“直到有一天,我喜歡上了一個作者,他寫了一部我從來沒見過的小說:《天外飛星記》。”
值雨齋在門檻前,對大家聲情並茂地講述了他從喜歡上《天外飛星記》,到開始研究《天外飛星記》,再到每天每天度日如年地等著它出下一期,最後,他講到了當他看到《天外飛星記》本該更新正文的地方,出現了“寫不出來”四個字之後,他內心深深的震動和驚訝。
“作品,尤其是當代的作品,不是憑空生產出來的,是和我們一樣生活在世俗世界的人寫出來的,”值雨齋沉聲道,“而寫作這件事本身,更容易受到環境、情緒的影響,它需要作者本人長久的積澱,也需要一時之間靈感的迸發,因此,給作者提供一個安穩的創作環境,讓他們能夠把注意力集中到創作本身上,其實就是造福我們自己了。”
“前代固然有很多精彩的作品,能夠給我們帶來教益和慰藉,可是,當代才是和我們息息相關的,更能展現我們這一代人精神的作品,上天降下各行各業的人才:有人身強體健,戎馬一生,保護家園;有人思維敏捷,運籌帷幄,治理經濟;有人剛正不阿,頭頂青天,賞善罰惡;有人才思敏捷,錦心繡口,直抒同代人肺腑中情。這些人才,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寶物,會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好,我們應當珍惜。”
眾書商著實沒想到這麼深遠,一個個佩服地望著值雨齋,不愧是江南書院的教授,這話說得水平極高,不是尋常人能說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