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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提當年,」女老師擺手道:「我就差一道選擇題,想想都心碎。」
火鍋吃完大伙兒說說笑笑著各自散了,姜忘送別最後一個朋友,一個人靠著車吹了很久的風。
他本來想抽菸,又因為季臨秋想著把煙戒了,索性干站著。
冬天的風像亂竄的野貓,專鑽領子袖口,冷不丁刮一長道,凍得人打激靈。
姜忘開始後悔沒帶親爹送得那件羽絨服來。
他鑽回車裡,把廣播電台打開,聽著老掉牙的情歌繼續出神。
上一世的季臨秋,原本擁有多光明燦爛的未來。
憑他這樣出色的學識能力,想去國外生活恐怕都輕而易舉吧。
最後卻困在一個老城裡,像溺水時放棄掙扎一樣,四肢鬆開昏昏下墜,晦暗平靜地了此一生。
姜忘越想,越覺得喉嚨哽著。
像是苦味和辣意同時翻湧上來,逼著他紅眼眶。
為什麼?
你明明擁有這麼多的選擇,這樣璀璨的前程。
你甚至可以上清華啊。
姜忘平靜了一會兒呼吸,打電話給秘書,把工作簡單交代了下。
「我先回虹城了。」
「提前回去嗎?」秘書略有些吃驚:「好的,這邊新一輪編題我會好好安排,您路上注意安全。」
姜忘掛斷電話,開車往回走。
還好沒有喝酒。
秋冬銜接的很快,工作又能讓人忘記時間。
他再往回開的時候,周邊行道樹像是葉子全都被長風捲走,只剩潦草塗鴉一般的樹杈。
行進的車變作微小的一個圓點,在無數縱橫交錯的線條里往前。
車窗外冬風呼嘯,大燈照亮飛雪一般的灰塵。
姜忘在想,人到底會被什麼困住呢。
是家庭嗎。不像。
他躲開了父親的毒打,季臨秋逃離了那個山村。
是性向嗎?
不,上一世的季臨秋並沒有愛人,孑然一身,又怎麼可能因為自己的性向直接選擇放棄生活。
人到底會被什麼困住?
姜忘轉過方向盤,車窗兩側都是乾枯沙漠一般的寂靜田野,此刻只有濃郁無邊的黑色。
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呼嘯風聲,與兩道車燈。
他一路遠行,在又一個轉彎時呼吸停頓。
……答案是無意義感。
在沒有連結,不被溫暖,也尋找不到牽引的時候,
人會陷入沼澤般的無意義感里,一步一步失去呼吸。
世界變作空泛又單一的概念,一切喧鬧人群都與自己無關。
那時季臨秋的獨行,便如他此刻的獨行。
兩側是連綿不絕的黑暗,遠道遙遙無盡頭。
姜忘第一次如此想緊握住一個人的手,無論是出於哪種感情。
他想緊緊抓住他,把他從無盡的冬天裡救出來。
季老師,這一次,我也有機會擁抱你了。
路遙風大,姜忘開車到家都已經凌晨兩點,家
里人都睡了。
他匆匆洗漱,昏然睡去。
再一醒來,滿窗燦爛晴光,庭外落葉繽紛,還開著大朵月季,明紅亮黃很有生機。
世界又變得鮮活繁盛,仿佛寂靜從未來過。
姜忘睡醒以後對著窗子坐了很久,轉頭活動下胳膊腿,繼續出門打理城裡的業務。
然後準時準點接季臨秋和星望放學,和他們一起做飯吃飯,看看電視睡覺。
沒有人知道他在昨晚下定了決心,第一次想要陪一個人走很久很遠。
奇怪的是,彭星望臨睡前有點反常,吞吞吐吐地拉著姜忘不走,還問他能不能陪自己睡覺。
姜忘覺得奇怪,抱了床被子過去陪他。
燈一關,小孩翻過來,翻過去,烙餅似得就是不睡。
姜忘原本還有點困,聽見他翻騰也醒了。
「怎麼了,想聽故事?」
小孩半晌嗯了聲。
姜忘打了個哈欠,打開夜燈給他讀了三四本,見彭星望漸漸安寧下來,又關燈準備睡。
然後聽見小孩呼吸聲古怪,有時候會突然抽氣。
「你怎麼了?」
「……沒什麼。」
姜忘又擰開燈,瞧彭星望神情。
「到底怎麼了?」
奇了怪了,明明我也是他他也是我,怎麼有時候就是想不到他在想什麼?
彭星望憋了會兒,小聲道:「我怕,怕得睡不著。」
姜忘有種不好的預感,出於成年人的責任感還是問出了口。
「……你怕什麼。」
小孩的回答像是踩著他的神經。
「怕死。」
彭星望說這話的時候很難為情,像是說了什麼很幼稚的話,把臉都埋進被子裡。
聲音也變得很小。
「……就是好怕。」
姜忘伸手捂頭。
他怎麼就把這事給忘了。
這一點他們兩確實一模一樣。
像是有天這個念頭突然就撞進了腦子裡,從此深深紮根,哪怕二十多歲了偶然想到,也會被空洞的恐怖感搞得像渾身過電。
「總有一天我會消失。」
「總有一天,我的所有意識記憶都會不見。」
越想越恐怖,而且還沒法解決,簡直要命。
姜忘當兵以後出生入死好多次,演習時真的與死亡擦身而過好幾次,後來退役了還是會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