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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幾頁又放下。
「你以後改個名字,怎麼樣。」
他剛出生的時候,家裡人起名很敷衍,其實叫的是彭興旺。
意思就是盼著老彭家香火不斷,祖祖輩輩興興旺旺。
還是念過書的親戚看不下去,說也就莊稼漢叫這破名字,把兩個字稍微擇了擇,才變成星望。
再後來十五歲那年,他體育特招提前參軍,一查發現是個黑戶。
剛出生那會兒戶口管得松,小城鎮也不是特別計較這個,重新領張表補全了就行。
他對這個城市和自己出身都沒有半點留念,扯了個謊說媽媽姓姜,把名字又改了一道。
將忘,忘個乾淨最好。
彭星望還在糾結四則運算,手指頭掰來掰去,半晌才反應過來。
「啊?改成什麼?」
姜忘突然笑起來。
「學校里他們都管你叫旺仔,你不生氣?」
「不生氣。」彭星望坐在高椅子上晃悠著腳,跟小拉布拉多似的皮實又活潑:「他們都嫌我聞起來臭臭的,能叫一叫我的名字就很好啦。」
姜忘正想訓他,兜里小靈通響起嘀嘀嗶嗶的鈴聲。
這電話就存了一個號碼。
姜忘眼神一沉,逕自去了陽台。
「您好,請問是姜先生嗎?」
「嗯。」
「我是季老師,下午咱們見過。」
姜忘低頭看著被昏黃燈光暈染塗抹的遠方,久久沒有出聲。
「彭星望家裡的事……您說您基本了解。」
「如果方便的話,請您帶他去醫院體檢一下,確認是否健康。」
男人聲音清澈明潤,像是對這個世界永遠保有幾分溫柔。
「我一直很牽掛他。」
第4章
姜忘匆匆應了一聲。
「這周末就去,放心。」
待掛完電話回房間,彭星望已經寫完數學作業,笨拙地在本子上畫字母。
小孩沒提問,姜忘反而忍不住提了一句。
「季老師打電話過來了。」
「誒嘿?」彭星望耳朵豎起來:「他有誇我嗎?」
「他叫你洗澡多搓搓泥。」姜忘懶懶道:「趕緊寫,等會我幫你洗。」
彭星望快速嗯一聲,再寫作業時人都嘚瑟的在椅子上左右搖。
招待所小電視統共就四個台,除了地方新聞就是世界盃重播,再翻兩個台全是保健品GG。
「千年神醫絕世良方!」
「一個療程腎不虧,三個療程戰通宵!」
「我老伴吃了這個鹿方壯骨秘藥,高血壓不犯了偏頭痛沒有了!」
「鹿方秘藥鹿方好藥,百年陸家人的神藥!!」
姜忘面無表情地關掉電視。
小孩悄悄看他一眼。
「你看我幹什麼。」
「大哥。」
「?」
「你是來我們城裡找藥的嗎?」
「寫。作。業。」
等英語作業寫完,彭星望抱著語文書蹦到他面前,滿臉期待。
「老師要求我們讀三遍課文,還要家長簽字。」
他對終於有人能給他簽字這件事特別開心。
「念吧。」
「小↗白→兔↑彎→著……」
姜忘摁住了他的課本。
「用人話讀。」
彭星望感覺大哥又變凶了,下意識抖了下,清清嗓子重新來。
「小——白—兔—彎——著——」
姜忘再次摁住了他的書。
「別讀了,簽哪。」
彭星望露出失望的眼神:「是我讀的不好嗎。」
「你用普通平淡的語氣來。」姜忘耐著性子教他:「不要學得跟三黃雞打鳴一樣。」
彭星望憋著聲調,用死魚般的語氣平平板板讀了一遍。
「很好。」大哥滿意頷首:「以後都這麼讀。」
正事搞完以後,兩人搬了個馬扎去淋浴間裡搓泥。
姜忘先前天天洗澡,健壯身體透著小麥色,簡單洗兩下算過個水。
小孩在貧民窟一般的環境裡泡了好幾年,正經洗澡就沒有幾回,貼近一些都能聞著酸臭味。
雖然現在是自己搓自己,姜忘還是捏了下鼻子,皺著眉頭用毛巾蹭他脖子上的汗泥。
彭星望跟小狗似得聽話支棱著,偶爾被搓疼了都不敢叫。
男人瞧見他這副聽話馴服的樣子又覺得不爽。
「疼就直說。」
彭星望眨眨眼,靈活地繞開話題。
「大哥,你有喜歡的老師麼。」
姜忘動手磨他後頸側面的死皮,漫不經心道:「有很信任的老師。」
「他對我很好,以前見我窮,還會特意給我帶飯吃。」
「啊。」彭星望仰起頭,吹了個鼻涕泡泡:「那肯定跟季老師一樣好。」
男人並不回答,拎著他轉了個面繼續搓泥,見皮肉紅了還記得擠點沐浴露。
「很可惜的是,那個人後來過得很不好。」
「他對所有人都很好,逢年過節不收紅包還倒貼著照顧學生,像是天生做老師的命。」
彭星望很會看時機的遞了塊肥皂,伸長胳膊道:「你的老師生病了嗎?」
姜忘搖了搖頭。
「他很健康。」
「但是……我後來聽親戚說,他活到四五十歲了都沒有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