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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理由倒也不是說不過去。甄涼雖然是女官,卻年輕得過分了,十幾歲的年紀,拋家舍業地進了宮,難免會有些傷懷。
只是這情緒露在了成總管和桓羿面前,尤其她這才是頭一天來和光殿,就不免叫人摸不著頭腦了。她可不是一進宮就來了和光殿,先要在宮中住上一段時間,學習宮規和各種禮儀,經過嚴苛地考核之後,方能上任。
有再多的眼淚,也早該哭完了。
何況宮中一向忌諱這些,在主子面前落淚,那是天大的不是。
如果說,這個理由尚且可以忽悠一下年事已高逐漸變得心軟的成總管,那麼在桓羿面前,就是個漏洞百出的藉口了。
桓羿想起甄涼當時的眼神。
他很確定,她是因為看到了自己。
不,不是看到他,那更像是……透過他看到了什麼人。
即便如此,與他也沒什麼相干。桓羿沒有將他的想法說出來,他轉開臉,將視線落到手中的書冊上。這就是不想說話的意思了,成總管見狀,悄悄退了出去。
接下來的兩天,一切都風平浪靜。
甄涼說是來抄經的,成總管也給她備足了筆墨紙硯,又送了幾乎全套的經書過來,甄涼自然也不敢懈怠,每日從天明抄到天黑,不過兩天時間,竟已抄了十卷。
成總管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大為吃驚。他本以為甄涼是在敷衍了事,然而細細翻看過去,每一卷卻都寫得端端正正,並無一字錯漏。他心裡有些驚奇,便將這些經書送到了桓羿案前。
桓羿翻開其中一卷,眉頭就輕輕皺了一下。
「殿下?」成總管見狀,連忙出聲詢問。
桓羿搖了搖頭,他只是覺得這筆跡有些熟悉——其實乍一看不太像,可是有幾個筆劃的轉折勾回之處,卻分明就是他的習慣。
桓羿小時候調皮,寫字總不肯安安分分地寫,非要在其中加入自己的東西。宸妃縱容他,也從不叫改,反而興致勃勃地跟他一起折騰,母子兩個甚至編出了一套由各種特殊筆劃構成的密語。
如今,這是他唯一可紀念生母的方式了。
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而且都應當已經不在人世,甄涼是如何得知的?而她刻意練成這樣的筆跡,又是為了什麼?
桓羿默默將特殊的筆劃都檢視了一遍,並未發現藏在其中的密語,然而他心裡的那塊石頭,卻非但沒有放下,反而更加沉重了。他如今對萬事都提不起什麼興致,可甄涼卻逼著他不得不去在意。
「殿下,這經文是否有什麼不妥?」他的視線在經書上停留太久,成總管不由出聲詢問。
「沒有。」桓羿收回手,淡淡道,「既然抄好了,就送去奉先殿供著。」
他說完,靠回榻上,繼續閉目養神。只在成總管離開時,輕聲道,「這殿裡太安靜了。」
……
甄涼跟小喜子一起將抄好的經書送去了奉先殿,一回來就覺得整個和光殿似乎有了什麼不同。她沿著迴廊走了好一會兒,才陡然發現了不同之處。
今日的和光殿異常熱鬧。
這熱鬧不是人帶來的,而是各種鳥雀。因為和光殿花木繁盛,所以平常也會有一些飛鳥停棲,甄涼早起時,嘗嘗能聽到清越的啼鳴聲。然而這會兒是下半晌,還有這麼多鳥鳴聲此起彼伏,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喜公公,咱們殿裡平時有這麼多的鳥兒嗎?」她想了想,問走在前面的小喜子。
小喜子不疑有他,笑眯眯地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鳥兒!」
甄涼麵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詫異,「喜公公這話……可是有什麼說頭?」
「哈哈,聽不出來吧?這根本不是鳥鳴聲,這是百靈兒在學百鳥啼鳴呢!所以你聽這聲音雖然熱鬧喜慶,確實錯落有致、半點不亂。這一手絕活,放眼整個皇宮,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百靈兒……」甄涼念著這個名字,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
這個名字,她是沒有聽過的。她所知道的,是另一個人——精擅口技,以一段「百鳥朝鳳」驚艷帝王,得封鶯妃,從此一朝飛上枝頭,卻也成為了桓羿身邊所有人不敢提起的禁忌。
原來她叫百靈兒。
原來她這時候已經在桓羿身邊了。
甄涼眨了眨眼,將萬般情緒都壓了下去,微笑著道,「原來咱們和光殿還有這麼個人,之前怎麼沒聽成總管提起過?」
「百靈兒與咱們不一樣。」小喜子回頭看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道,「咱們從鳳京回來之後,殿下的身體一直不太好,皇后娘娘十分擔憂,這才遣了百靈兒來替殿下解悶。她只聽殿下的吩咐,平日裡就住在自己的院子裡,深居簡出,旁人也不會去打擾她。」
她也是皇后派來的。
甄涼微微蹙眉,旋即展開,似是隨口道,「皇后娘娘果真對殿下十分關切。」
她一邊說,一邊打量小喜子的臉色。
小喜子卻是一臉的理所當然,「這是自然。都說長嫂如母,皇后娘娘從前還是楚王妃時,就對殿下十分照顧,如今殿下回來了,也是處處安排妥當。」
處處安排妥當?甄涼想起自己這幾日的見聞。茶房裡用的是貢茶,卻是陳了不知幾年的;書桌上擺的是端硯、徽墨,卻是早些年時興的,如今早已被澄泥硯、蘭煙墨所取代;至於抄經用的宣紙,也不是時下流行的花樣。